“你们看！外面的怪物，他们在跑！”
清脆的女声非常不合时宜的打破了这份对峙，并非钱滢悦听课不专心，她指着窗外的操场，那场面实在比前些天的动乱还要匪夷所思，使人大惊失色。
层叠围绕着教学楼的数百只异兽，本因为在人烟稀少的城市中愈发鲜明的食物气息而徘徊在学校中不肯离去，哪怕迫于精灵的威慑无法上前，也不退却半步。
此刻却仿佛得到了什么不容抗拒的命令，潮水般四下退去，进行着声势浩大的迁徙，或是，逃跑。
如此整齐划一的颓势，甚至比它们突然降临肆虐人间，更加使人感到恐惧。
“恐怕没有时间留给各位接着叙旧。”李清霄拂袖起身，眉头紧锁，负剑挥出符箓。“匿踪的效果被人取消了，林先生在北边，正朝这里移动。清弈，和我去迎。”
熟悉林予枫妖气的李清弈还没开口，姬予竹的声音远远传来，回荡室内，将所有人的心都提起来。
“带走！带……带他们走！”
“不对！”狂风已至，李清弈朝外面大喊。“哥！这不对劲！”
然而已经太迟，百里之外的光团顷刻间就到了眼前，众人目力有限，其中情况一概不知。唯有惊慌失措的尖利声音再次炸响，透过楼板扎进教室里每个人的耳朵。
“李清霄！”这一次的喊声更加清晰，压迫感如影随形。
“是！”
两位道长默契十足，长剑做阵插入地面，相对而立。一手掐诀，一手直指剑身，剑柄微颤，白色光芒喷涌而出，光质微丝与繁密光点四下迸溅，在众人头顶交错编织，成为轻薄光罩，将正逐渐龟裂的楼顶与人类分隔开。而顾不得言煜还在催促离开，穆曦微催动元素压缩屋外的狂风，再捏风成刃，以细密网格状交叉在光罩与屋顶之间。
李清霄更是剑气凌厉，几指凌空划过，轻易便劈开锁死的教室门，回身指挥，神色依然冷静。
“散开下楼。”
学生们先行出门，李清弈简无寒夜渊护在周围，穆曦微就近拉着赵扬帆飞出窗外，言煜紧随其上。
众人身后，砖石崩散，周遭玻璃应声而碎，屋顶墙壁已然崩裂，大块的混凝土失力砸下，被风刃削碎失去杀伤力再被光罩弹开。稀稀拉拉散开的人总算是毫发无伤，但屋顶已经完全消失，周围的墙壁也没了大半。只是光芒摄人心魄的一击，已经让他们如此狼狈，更别说这一击尚不不知何处袭来，不知敌手为谁。
应当是在外静心警戒的姬予竹，替他们挡下了致命的危险，而仅是额外的一次承接，年轻的修道者都难以应对。
李清霄抬头，飞速放大的白色身影已再次砸下，他飞身跃起，从走廊冲上了天空，顾不得调动真气稳住身体，便高声催促。
“跳！”
紧接着十几张符箓漫天抛洒，张张命中飞速下坠的人类，催动法力向外一拉一提，带着十几人扶摇直上，迅速远离教学楼。
就在这当口，白色光团被漆黑巨影狠狠按了下来，重重拍在已暴露出灰黑水泥的教室地面，却仍止不住劲头，直直砸穿三层楼板钉在一层地面上。仅存的半面楼体彻底炸开，碎裂的墙体四下坠落，腾起阵阵灰土。
众人死里逃生，惊魂未定中禁不住凝神去找消失许久的姬予竹，然而首先出现在他们眼中的，却是不知该如何称呼的巨大鸟形怪物。
暴涨至足有整层楼高的魁梧身体，泛着大片的深赤铜，青绿色的筋脉激凸着，如纵横的寄生蠕虫般，在皮下跳动。脊柱与关节皮肤之上成片分布的红褐翎羽，像是环绕其身的霞，刺破肌肤，向天宣告反叛与抗争。
手与足尚不分明，挥舞着的巨型长翅格外引人注意。说是羽翼实在勉强，只因应当细密轻盈的存在，竟全然被薄如蝉翼的刃片替代。从翅根到翅尖上，遍生钢刀一般的坚硬羽毛，舒展挥舞，劈砍时刮起一个个小型龙卷，将周围的废墟挥砍得粉碎，卷起飞沙走石。
就在着狰狞巨兽身下，才是勉强抵抗威势的精灵。
两手环抱交叉格挡，周身的白绸飘飞成软刃架在手臂上方，与其上臂膀遍生的坚硬羽毛相撞，竟发出金石迸裂的声响。
两人拼在一处，上下相对面容重叠，姬予竹睁大眼睛，惊惧以至难施全力。
一张甚至不应该再被称为脸庞的容颜，倒映在她金色的瞳孔中。胀大形变的面部肌肉，飞突的交错獠牙，唯一尚可辨认的，只有亮琥珀色的耀眼双目，熔金一般的色泽遮盖了整个眼球，光芒摄人。如同映照太阳的铜镜，铮亮的，却冰冷又不近人情。
她找到了想要找的人，但却也早已失去了他。
金色长发压在身下，左腿弯在胸前与双手一起抵抗来自上方的千钧力道，右腿裹上一段白绸屈膝顶住对方不断压下的腹部。地面隐隐开裂，他紧逼不放，而她已经快要支持不住。
几人从未见过她如此艰难的御敌姿态，可想而知这突然袭来的妖兽是怎样的强大。
“姬予竹！”
穆曦微高喊着对方的名字，将赵扬帆送到夜渊附近便拔刀上前，自然是打算在两人僵持时自后上前一击毙命。
“李清弈，别傻站着！”
不顾言煜阻拦，她首先冲入那白绸翻滚铺展的混乱区域，挥刀向下突刺目标俨然是肌肉虬结的深褐色脊背中央，被层叠羽毛覆盖的神经中枢。兽吼淹没李清弈的呼喊，阻拦她的是飞速袭来的绸缎，像是白色的长鞭，与她手中的利刃铿锵相撞，甩开抛出，连人带刀全挥去，刀剑嗟磨，音波震荡四野，参天巨木上的积雪簌簌落下。
“微微！”
言煜将情不自禁冲出的赵扬帆猛推到身后去，瞥了一眼自乱阵脚的少年，没好气的出手拦在夜渊之前。
“下次找死，我没那个好心拉你一把。”
而李清弈稳稳接住狼狈撤出的穆曦微，剑阵护佑在前，替他们一一挡下四周凌乱的锋利气流。这些不服女孩管制的无眼杀器，漏过任何一处，必然是皮开肉绽的下场。
“那是林予枫。”
“什么！怎么可能！我又不是没见过他！”
少年沉吟，穆曦微却等不得他解释，是就是吧，就算是，也不能这么干看着。她稳住身形，撒开对方身体，又冲上前去。
近在咫尺，他不复从前。太多的浓情蜜意，凝聚现下，却是几番刀剑拼杀不留余地。早在空中缠斗时，对于精灵的声声呼唤，妖怪置若罔闻，只朝人类藏身点一番猛攻，血脉威慑对于这样的暴徒，更是毫无存在感。听到穆曦微的呼喊，羲姬瞳眸一紧却流出泪来，那自然下不了杀手，便好歹先将他控制住，再做打算。
白绸伸展飞舞，想要缠住鸟兽双翅，奈何那对翎毛炸起丛生刀剑的羽翼不住拍打，与宽大轻盈的绸缎周旋。
朋友一时之间难以得手，穆曦微手腕一翻扔开手中能够划破皮肉直刺脊骨的柳叶刀，重新从刀袋里拔出两把厚背刀扛在背上，借着李清弈的掩护，又以风刃护体，倒勉强躲过了空气中能量乱流与羽毛的刮刺。
“你要干嘛！小心点！”
“替我挡开那些东西！”
白衣黑发的少女跳跃着，在已成废墟的半座楼中不断穿梭，谨慎选择逼近的路线，如迅即的白色电光，高高跃至正对角斗场的顶楼走廊断裂处，倒悬屈膝蓄力脚下一蹬，风刃翻卷中，直直劈开气流缝隙。她完全摒弃了借由风力防护的手段，将全部力量积聚在身后，在双手长刀的坠势中，甚至还另行给自己施加了向下的推力，整个人如离弦之箭，朝目标激射而去。
这自然是完全信任两位道长及刚认识不久的妖怪朋友，而几位各有千秋的伙伴也并未辜负信任，虽看顾着毫无自保之力的小朋友，但仍有余力从旁协助，道法恢弘，妖术更无破绽，替她挡下了大□□毛飞刀，万无一失。
锋利厚重的双刀毫无阻隔插进肩胛骨缝之间，鸟兽吃痛，哀啸卸力，长翅悸颤着，发出千万刀剑刃口摩擦的磬响，被一拥而上的白绸裹缠捆绑，牵拉上四周钢筋断壁，牢牢固定起来。
白色的巨网，将情丝难断的爱侣困锁其中。
“微微！”赵扬帆把安南熙拦住，自己也不敢去看那片混乱。
还未来得及倒飞撤离，吃痛抽搐的鸟兽上身一甩，那道纤细轻灵的身影如同一颗刺破天际的白色彗星，转瞬坠落重重的撞上墙柱，砸出深深的凹陷，瓷砖大片大片破碎，剥落大半。幸而摔下来时，精灵分出了一根绸带，将她接起送到残余墙壁构成的掩体背后。
四周异兽环伺，虽已被后来居上的威压震慑不敢上前靠近，但十来个个活生生的人类摆在眼前，也令其不愿就此舍弃窥伺依旧的猎物，故仍垂涎三尺蠢蠢欲动。
天赋异禀的几人都固守一隅，且实力差距太过悬殊，是以仍未有人能够真正靠近仍在僵持中的旧情人。
即使在战乱中，他们也能够耳鬓厮磨，羲姬想。
“……你醒醒，看看我好吗？”
我找到你了，我来救你了。
对不起，真的对不起，一直都抛下你，总是余下你一人，你原谅我好不好，让我救你好不好。
嶙峋的骨骼之上，是钢刷般细密毛发，划过手心便是道道血痕。那么在生长出这些的时候，又该有多痛。你会痛的蜷缩在黑暗里，攥紧拳头，会怨恨自己，会怨恨我吗。
抚过男人面容，她记得，他喜欢自己去爱抚所有地方，在任何时候，也喜欢贴着耳际念她的名字，或是梦呓，或是低语。
“卿卿……卿卿……”
彼时不知如何回应的她，总是躲闪，于是他们心照不宣的玩起侦探游戏，一个故意露出蛛丝马迹，一个故意视而不见。但那时他们都清楚，和日夜相守的每一寸肌肤一样，他们的心脏与所有秘密，总有坦诚相对的一刻。
正如一再承诺过的，来日方长。
但来日，没有方长了。
新年快乐呐。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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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1章 我所毁掉的我们的过去和未来（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