沐浴雪光，视野一片开阔。风驰电掣之中，周遭不时掠过眩目的玻璃建筑，远处传来直升机的轰鸣。距离这座城市的解放，也已经不再希望渺茫。
恍惚间，大概是被刚刚的点滴小事所影响，倏然回忆起那人给自己塞红包的样子，分明在意的不得了，盼望着自己问出口的眼神都要贴着自己跑，却总是绷着不主动邀功，非要等自己一迟疑一停顿，摸出口袋里不知何时被塞入的耳夹，以及枕下的旧相片与浴巾中包裹的，那支手表。
想要就此别过的过去，因太过酸涩被尘封，又被珍爱有加的重新拾起，镶嵌最巧夺天工的珍宝，再裹以蜜糖，重新呈送至面前。
这是他一直以来所做的，将过往记忆中的破碎与裂痕重新修补，以不败的鲜花填满，以永恒的承诺将现实连接。
她忍不住弯起嘴角，加快了飞行的速度。因为实在太想知道这一次的饺子里，哪一颗之中，包上了珠圆玉润的祈愿。
另两人对她的心事一猜既中，虽然还在谈天论地，但却也毫不犹豫地加快速度跟上去。朋友的意义便在于此，不言不语却心如明镜，难得的默契，难得的心有灵犀。
回了学校，一边放下东西，一边简单说明情况，再顾不上稍作休息，六个各有所长的伙伴立刻兵分两路，穆曦微带着简无寒及夜渊贴上符咒去周围检查程斯琪的状况，而姬予竹与李家兄弟则留在教室，继续定位林予枫的妖气。
大约两个小时之后，出门查探的小队无功而返，脸色难看的向众人通报程斯琪失踪的消息。而持续了数小时的寻找及分析之后，李清霄却得出了不一般的结论。
“我们找不到林先生，是因为有人用符咒把他藏起来了，而且。”李清霄收回法力，沉下脸掏出手机来。“法力和我们同源，否则我也不能这么快发现。”
“咱们家人？这不科学……谁做的符？那你倒是看看哪里有符咒的波动啊……”李清弈急得跳脚。
“改改你的性子。”李清霄睨他一眼，右手在地图上一点，其上云州市周边包括墨绿色的沧山之中，密密麻麻都是白色的光点，数不胜数。李清弈粗略一看竟然林林总总一百多处，全都是自家符箓运作之间的法力波动。
“这……我之前布置的神踪归一早就撤掉了，不应该还有这么多东西留着啊……”
“神踪归一？什么时候？”
“早了早了，那说来话长，可以押后再谈。”李清弈撸起袖子就准备破指取血，要以血脉来探查做符之人，却被兄长拦下。
“不用查了，这些都是我的符箓，法力波动显示出来之后，我是有感应的。”李清霄略一思索，已明了大半。“我没有在云州下过符箓阵法。只有李清岚问我借了几张，但并不是匿踪符，数目也没有这么多，我打个电话，问问就知道了。”
“你的符箓遮得住他的妖气么？”姬予竹居高临下发问，为缓和气氛，陈末夏给两个人倒了水端过来。
“哦，谢谢。”李清弈接过，一边喝了一口，把较空的一杯放在哥哥手边，看得其他几人目瞪口呆。
“我没有和林先生交过手，但，先生实力深不可测，师父自有决断。因此能不能遮得住，也不好说。”
拿起电话拨了个号码，不一会电话接通，李清霄顺手拿起水杯，浅浅嘬饮，几个小姑娘又免不了一番交头接耳，精神焕发。
“钱阿姨，麻烦去我房间看看，抽屉里的符纸是不是少了许多。”随着通话时间的推移，握着水杯的五指缓缓收紧，青年的脸色已经难看的让周围的人都不敢随意开口说话。
“谢谢，我知道了。”
挂上电话，稍稍迟疑，李清霄却没有发作任何怒火，而是又马上拨出一个。众人原本只觉多年修身养性的年轻道士浑身淬着寒意，眸似冷星，气如霜雪。然而如今，他的语气更是肃杀，字字如同冰锥刀剑，即使是见惯兄长对自己冷言冷语的李清弈，也从未经历这等场面。
“李清羡，让李清岚给我打电话。还有，管好你弟弟，否则，会有人替你管教他。”
通话结束，青年神色愈发阴沉，常年覆着冰雪的脸已崩裂出冰层上的裂纹，透过裂纹，隐隐可见翻涌着的滚烫岩浆，红热骇人。
周围的少年少女哪里敢随意说话，至于简无寒夜渊这样的妖怪，更是早就躲在最远处的墙角，生怕这位名冠天下的李道长一个不开心，先拿他们俩开刀。虽然这几天相处也算融洽，但牵扯到妖怪，又牵扯到家族冲突，哪怕压根不知道来龙去脉，他们也还是走为上策。
姬予竹仍在等待着解释，她自然不会主动开口。
天下没有师父先与徒弟据实相告的道理。
最后还是李清弈扯了扯哥哥的袖子，顶着压力开口。
“哥……你别这样，怪害怕的……”
自己确实失态，无论如何，都不该在羲姬大人面前失去体面。李清霄凝神静气，压下怒火。
“七天之前，李清岚拿了我闲置在书房抽屉里所有的匿踪符箓，五天之前，他又亲自问我要了一张镇妖符，说沧山附近，有他觉得难办的大妖。现在看来，他说的是谁，一目了然。”
“他不是应该在沧乐吗？什么时候跑过来的，沧乐怎么办？”也只有自己的哥哥才会有闲置的符箓放在家里，这话李清弈只敢腹诽，他转头便问穆曦微。“你老板提到过李清岚这个人吗？昨天我就纳闷，他怎么就那么确定你旁边是我，又一下就能叫出我的名字。如果李清岚有参与到这件事里，那他知道我们就不奇怪了。”
“提到了言煜，那是我的同事。我这里有照片，你们可以看看是不是你们认识的那个。”穆曦微飞快递过手机来，屏幕上的少年眯眼笑着一身的泥泞，抱着一只同样泥泞的足球，胸前的奖牌闪闪发亮。
“不是这个，不过这个挺帅的……”李清弈皱眉摇头。
赵扬帆立即从穆曦微身后冒出来。“我看看有多帅。”
没有理会伙伴们的谈话，李清弈直觉脑中灵光乍现，却并未完全把握，几个人名来来回回在脑海中绕，半晌说不出个所以然，直到被自己哥哥的手机铃声打断思路，聚精会神凑过去，侧耳聆听。
“喂。”
“你在哪里？和谁一起？”
“撤掉我的符咒，和李清羡一起，过来见我。”
也不管对方如何回应，李清霄挂掉电话，再扫过一眼地图上闪烁的光点，忽然起身屈膝跪地朝着姬予竹深深拜下。李清弈大惊，连忙跟着哥哥一起跪立，虽然一头雾水，但哥哥行此大礼必有他的原因。而且以哥哥目前的身份，这番礼数十分有可能代表的不仅仅是他本人，而是整个本家。
如果是这样的话，那么至少，保证自己不会出错，以目前的状况来看，应当是有本家的弟子，行差踏错，而且，后果难以估量。
李清岚吗，或许是吧，不重要了。重要的是，供奉千年的载禾堂，其中神祇便在眼前，而他们中的某人，毫不顾忌对方的身份以及其所重视之人，犯大不敬。
小朋友们哪里见过这么大的阵仗，一个个瞠目结舌，互相对视嘴巴闭的更紧。陈末夏揪心的攥紧了穆曦微的手，而对方愈发作向前，却被赵扬帆拦下，最是头脑清明的纪舒远，亦作壁上观。
事到如今，他们都需要真相。
再看姬予竹不为所动的模样，少年人们才真正意识到了这个家族的庞大、长盛之所在，于他们而言是怎样的尊贵与不容冒犯。
人群后面的简无寒和夜渊却是一等一的明白妖怪，他们与李家往来算不上多么亲密，最多有李清弈这么一层关系，没必要为了他冲撞活了几千年的精灵，况且，林予枫才是他们更相合的来的同伴。因此便找位置坐下来静观其变，看着友人请罪自罚的举动，也不发一言。
姬予竹坐在一边，大脑已被李清霄的几通电话与一番言辞搅成一团乱麻，唯一能够确定的，就是林予枫被藏在了诺大的云州市里，藏起他的这个人联合自己某个不懂事的小徒弟，大费周章做出一百多处一模一样的藏匿点来以假乱真，这之中再发生什么事都不在可预计的范围里，唯一庆幸的，就是他一息尚存。
此刻李家晚辈跪在面前，罪魁祸首不知所踪，或还是需要借助那魔女的本事。思及此处，她只觉烦躁，需好好找个清净的地方，思量一番，为以后打算。
“李家五十六代大弟子李清霄，代四弟子李清岚向苏先生请罪。清霄管教无方，以致劣弟冒犯苏先生至亲。待二弟子清羡寻到劣弟，必家法惩治令他闭门悔过后，再向苏先生请罪，以正家风。”
说完，李清霄又要俯身再拜，却被无形的手扶住了臂膀，直将他从地上拉了起来，连带着恍然大悟地李清弈一起被按着坐在椅上。
神女眉眼淡漠向后一靠，脚边白绸无风自动。
“如果林予枫真的因他有什么不测，你们跟我请罪，按了李清岚跟我请罪，那么无论怎样我都得饶过他，岂不是很不痛快？清霄，你是聪明。但不该有的侥幸在我面前，还是藏严实的好。这是其一。”
自然是长辈教训晚辈的姿态，在场无论是谁都没有立场替两兄弟说一句话，没有人能够像他们一样直面自己一千多年来的信仰和追随，祖辈的恩与责在这一刻显得格外沉重，压得李清霄李清弈说不出一句话，只能不断在心里期望李清岚不要干出什么不可挽回的事情，辜负苏先生的传道之恩。
“其二，林予枫，原身金鹫，金翅真雕，化形数百年，妖龄上千年，是你们李家第一代……也可算是我祖辈养大的猎雕。所以，你们不只该和我请罪，还是先回家去领罚，再来我这说道吧。”
精灵说完，拂袖而去穿过窗户飞到了别处静心，留下了一教室的人们或是忐忑不安，或是忧心忡忡的各怀心思，议论纷纷。
李清弈看了自家哥哥好几眼，从来都静如止水的青年，此刻俊脸微红薄唇紧抿，忽然握住了自己的手腕。
“哥……”
“清弈，清岚一直不承苏先生的教诲之恩，他也不知道林先生和苏先生的关系。这次犯了这么大的错，如果真有了不可挽回的后果，以死谢罪都是应该的。姑父姑妈绝不会有怨言，但清羡却很看重他的弟弟，到时候争执起来，你要和我一起劝住清羡，别也让他一时冲动冒犯了苏先生。”
“是……”李清弈恭声应下，当哥哥正经叫他的名字时，那么所说的事情就无比的重要，他已经逐渐理解到哥哥对苏先生的恭敬和畏惧，也开始体会到了身为一代之长的责任和辛苦。
“哥……哥……她，她说那妖怪……是咱家，咱家养的？哥你知道吗？”
事实上在五体投地的那一刻，他就已经无法再用从前的目光看待那位朋友，自己的万世恩师。而或许哥哥在某种程度上，已经将父辈的职责抗在了的肩头，所以才会那样严格而迫切的要求自己。
“同苏先生一样，林先生，也是我们的先生。清岚……”李清霄凝眉，看着窗外艳阳高照的天空，不再言语。
长兄如父，大抵不过如此。
他应当不想看到，刚刚出现在苏先生脸上的表情。
为辜负点化，背弃信赖而失落的表情。她不肯面对他们，也不肯面对无法狠下心处置他们的自己。
新年快乐，亲爱的朋友们~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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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8章 如果能够将记忆托付给你（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