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微微……”男人的声音拖长，罕见地显现出疲惫。“你太任性了。”
“这就是要对我说的话么。”为印证这话一般，女孩将男人所说的任性毫不犹豫的表现出来。
电话里传来无可奈何的叹息，而后，创造者向他们复原了这世界的全貌。
“生物治疗其实是一种生物制剂的注射治疗，这种生物手段制成的药剂，能够修复人体的损伤，激发人体潜能，但相应的也有代价。对于现今医学水平无法治疗的先天性疾病，它有着无可比拟的优势，但也有很多像你一样的孩子希望能够被治愈，却由于身体的原因承受不住药剂所带来的高强度激发，于是他们就成为我们所说的妖怪，或者说妖兽，这也就是最早的R系列的诞生。在后续的研究过程中，我们发现，成功治愈的孩子其实也已经变成了妖怪，只是他们的身体足够强大能够控制住这庞大的力量，所以为了保护你们，帮助你们更好的应用这些力量，公司开始对你们进行各种各样的训练。这些事，说出来远比保持沉默要难，让你们接受也比一无所知要难。”
穆曦微根本没料到，事实以这样的方式展现，也从来没有想过这件荒诞的事情竟然有着如此合理的解释，她来不及继续发问，男人已经对她和盘托出了。
“现在发生这一切，来源于一位常驻实验室的研究员，在晚上工作的时候被纸片划伤了手指，由于他当晚没有离开实验室而漏过了第二天早上的安全检查，却在那天的研究中沾到了同事手套上的试验体脓液。他以为已经愈合的小伤口不会发生感染，但是那天下班的时候就已经出现了意识模糊。其他员工则认为他要继续留在实验室办公，因此也就忽略了这个异常情况。可没想到他当晚就发狂杀死了研究室一同办公的所有同事。一夜过后，打开大门便是一只摄入多种基因，变异后的任务目标……你应该知道以那种生物的力量和速度是怎样的，普通人根本毫无还手之力，最近的执行官赶过去时，已经控制不住局面了，由此发生了暴乱……”
看得出，这个事件带给他的冲击也不小，男人深深的呼吸，平静片刻，才继续说下去。
“之后，你在学校保护你的同学们，所以我派了言煜来公司里查清楚来龙去脉，并将公司所做的研究记录全部销毁，只留下了关键的部分进行转移，并且处理掉了感染人群。美洲地区的异常由执行官任务执行不当引起，欧非地区的异常情况现在还没有确定具体原因，我们也在配合调查，但这个研究是一定要进行下去的，它会拯救更多的人，那些一出生就必将面临早夭的人，或许……远比死去的人要更值得。”
三人心中百感交集，这是他们无论如何也没有想到的结果。
在追寻它的过程中，他们茫然挣扎抗拒矛盾，从来都在想着丑陋的一面暴露出来时会是怎样的惊世骇俗，想着该自己如何接受这世上还有如此狰狞的恶。
可从没想过，这世上根本没有分明的善与分明的恶。
被教导的靖恶扬善，一遍遍重申的匡扶正义，到底谁该为谁牺牲，该匡扶践行怎样的正义，又该如何订立衡量是非的标尺。
拨开迷雾仍是迷雾，在黑暗中睁开眼睛，依旧是黑暗。
他们无所适从。
“那些从前被我们杀死的怪物，还有装备所……”
男人的语调沉重下去，仿佛在为死去的人们悼念。“任何事，都是有代价的。”
穆曦微尚还在考量这番话的意义，是否能够安抚自己受到非议所带来的伤痛，姬予竹却全然将注意力转向了其他。
“你见过林予枫吗？”
“……沛然…………从医院回来之后，我们就没有联系过。”骤然间听到那难以忘怀的声音，男人却只是迟疑了片刻。
姬予竹不知该说些什么话来挽回，他们年少时的亲密与纠葛于不久前刚刚落下帷幕，她甚至不知道他们之间的种种，是否存在转圜的余地，又是否需要转圜。
“郑先生，你知道在你离开后，医院的情况吗？”
“是李清弈同学吧。抱歉，我不清楚。”好在男人很快打破了这尴尬的沉默，将话题拉开了。“微微，不要勉强自己。我还有会议，找时间回来一趟吧，在沧山，我们好好吃顿饭。”
“好。”
电话挂断，三个人不约而同地长出一口气，心情的巨大变化已经让他们略感疲惫。猜疑和憎恨对他们而言还是太过于沉重，当忽然间从这千斤重的牢笼中脱身重见天日时，每一个人都是无比的轻松。
而环视所处，回想起一路走来的悲惨景象，又不由得神色凝重。无怪乎郑单炯要处理掉所有的痕迹，这样的研究虽然疗效惊人，但正如那个孤注一掷的男人所说，其代价也是惊人的。就仿佛当虚构的情节真实的发生在身边，亲历者的心情，和居高临下的旁观者截然不同。
这个世界没有救世主，没有救赎众生的神明，为这个代价作出牺牲的，是无数不相干的人。
“我们走，接下来去找林医生，对吧。”穆曦微首先提出离开，他们确实已经在这里耗费了太多的时间。
“我并不清楚，我不知道你们应该……”姬予竹斟酌着用词，苏巫玛刻显然还不是他们这样的小朋友该去的地方。
“回家。”李清弈重整精神，声如洪钟，脚下三尺长剑都跟着震颤一番，使人心中充满希冀。“我有办法。”
“嗯？”姬予竹下意识跟着他往外飞去，向后回望，是穆曦微御风而起的身影，感受到注视，报以令人安心的笑容。
在这笑容之中，无限的暖意源源不断散发出来。纵使他们无法驱散这迷雾，但灼日的光辉盛放，总会将一切污秽都点燃，为迷途的探索者，照亮前行的道路。
所以，这位神通广大的“郑先生”，是怎么判断出穆曦微身边的这个人，就是自己。他是否知道自己的身份，又是如何知道自己的名字，这实在太令人在意。
看似一往无前的李清弈，为这个问题所困扰，在昏暗的应急灯中，神情莫测。
挂了电话，郑单炯将手机按在了桌面上，深深的呼吸。
宽大的办公室，联排的落地窗前，棕褐色的真皮沙发中，歪着一个十三四岁的小少年，举着手机鏖战正酣，屏幕按的噼啪作响。冬日暖阳透过坠感极佳的白色纱帘照射进来，洒在他的脸上，一派天真无邪的执拗劲。
看着这幅场景，男人神色愈发阴沉。
伸手将桌面上厚厚几摞实验报告连带茶盏钢笔挥落在地，文件夹外壳噼里啪啦敲击在木地板上，瓷器破碎，水花绽裂，像接连爆炸的子弹壳，将正半躺着玩游戏的少年吓了一跳。探身去看，之间对方目光阴沉眉头紧锁撑在桌边，一地被茶水泅湿的散乱纸张，昭示着所有者心情的烦乱躁动。
“郑先生？我从没见过你生气。”
李清岚奇怪地看着大动肝火的男人，他们合作的几年中，无论发生了怎样不可挽回的错误，甚至这一次出现明显的管理检查疏漏，以至于几乎毁灭了半数人类，也从没有见过他如此失态的样子，甚至连一句疾言厉色的话语也不曾有过，使人难以想象到底是什么样的事情，能够让他这样愤怒。
“注射了多少？”
男人长长呼出一口气，怒火随之消散，声音仍旧审慎安定。
男孩挠挠下巴，半眯着眼睛，似在回忆。“呃……你让我扎了两次，我自己又补了……有点记不清，两次还是一次……”
“……”
看来自己这边的药品管制登记，也有疏忽。郑单炯走到窗边，目光穿过冬天的枯枝败叶，落到远处结着薄冰的湖面上，从这里，能够眺望到更远处的山间，古朴别致的院落一角。真是难以想象，从那样的地方，会诞生出截然不同的灵魂。
他捏紧手机，里面署名为“卿卿”的所有对话记录，都使人郁郁寡欢，使人失落又恼恨，使人欲发迷醉痴狂，想要剥夺占据，那原本该属于自己的所有。
被憎恨也好，被唾骂也好，这些都无所谓。他有着更加坚定隐秘的愿望，这一次，他要不顾一切地留住她，名正言顺的，站在她的身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