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7章 不再余我一人(4)

“…………我才不要。”女孩率先放开手,状似沾到了什么脏东西一般,又甩又擦。

“可了不得……”男孩也起了一身鸡皮疙瘩,撤开好几步跟上队伍。

于是少年人们又开始了踏破重峦叠嶂的征途,隔着耳根得了清静的精灵,两人再多不对付,也不会闹的太过难堪。而实际上,相似的人们,又哪会真因为些儿女情长的打趣吵起嘴。

他们只会因你来我往的博弈,诞生更加紧密的联系。某些特殊情况的发生,则会成为这种联系的催化剂,使得他们能够彼此托付,能够允诺信任。

“右边锁死了,和宿舍区情况一样。”

打头阵的穆曦微在岔路口前两米的位置停下脚步,这个距离,足以让她看清右手边电子门屏幕上攒动的头颅,没有哪怕一颗仍是安然无恙的。“看来没法从这里去本部了,我们走左边先出去吧。”

“稍等,那边味道不正常。”姬予竹拉住她,白绸铺展环绕四周,做攻守兼备之态。“也没有灯光可以操控,我看不出什么问题。”

李清弈稍闭了闭眼,凝神感知。“那边没有活物,别说是人,小怪兽都没半只。”话虽如此,他还是检查了两人身上的符咒,走上前去与女孩比肩而立,又念出一道封锁己身气息的法决。“走,反正迟早要塔塔开,爷有主角光环。”

才上前两步,身后卷来一阵暖风,两人只觉身子一轻,随风不受控制向后退去。

“急什么。”姬予竹将小朋友们全拢在身后,回过头去。“这里光线不够,打开手电筒,我看看情况。”

“好嘞好嘞。”李清弈动作快,立即打开手机闪光灯,向着最高亮度调整一番。“您男友力max啦,好心动!”

穆曦微则翻了个白眼,不是对这番阿谀奉承。而是看不惯刚刚还义正严辞保持距离的狗东西,转脸又是一副腻腻歪歪的样子。要不是他总这么没正形,她也不至于那样误会。

还是在小予竹面前被戳破,可太丢人了!

亮眼的白色光芒被无形力量牵引着汇聚、扩散、弯曲,沿通道向前铺开神恩浩荡。承沐这样的恩泽,哪怕前方是再怎样平凡普通的生灵,都将得到一视同仁的救赎。

至少,在对方凝滞的身影半晌毫无动作时,她身边的凡人都是这样认为的,因为她身体力行地说明了这一点,印证且实践了这一点。

但如今不知为何,一贯回应召唤的神明,像是丢失了自我,丢失了她的颂歌,也丢失了,她对凡人发自心底的,博爱。

“还有其他的路吗?前面……路况不那么……好走。”精灵垂眸。

“嗯?有小怪兽?”少年探身过去。

“嗯?李清弈,你哑巴了?”

对于想要探求真相的小朋友,姬予竹从不予以阻拦。阻拦穆曦微的,是李清弈的手。少年人温热的手,颤抖着捂住了她的眼睛。

可是重见光明的人,哪会容许自己面前还有未知的黑暗。

前方十五米长的通道里,白色的光芒映照过去的情景太过于血腥与残酷,以至于一路行来,早见惯了丑陋怪物茹毛饮血及遍地残尸家不成家的两人,唇舌颤动着,语无伦次的呆楞住。

穆曦微躬下身子,捂住了嘴巴。

通道并不宽阔,同他们进入时的道路相同,仅容三人并肩而行。大约正是这个缘故,路面上推挤着层层叠叠的尸块,已有半人高矮。一眼望过去,手指插进眼球之间,胸膛挤压数条大腿。无论男女,在这里,仿佛都成了屠宰场中,能被随意切割的生肉废料。

最上层是死不瞑目的头颅,多被对半或斜侧切开,下层错乱叠放的四肢与四分五裂的身躯全混在一起,残肢断面由高温处理,呈现焦黑的一层碳化薄壳,与灰白的肌肤相衬,对比惨烈。像是一团被锅铲切碎的豆腐,又被煎的焦黑。是以如此巨大的死亡量,居然没有任何血浆溢出,只散发着燃烧蛋白质的焦糊味,作为他们存在过的唯一记号。

剩下的一切,大概都留在了已经破碎的衣衫之上。

“040694……102135……041571……这些人……这,这……”

“全部,全部都……都是工作人员。怎么能……天呐……怎么会有这样的事……”

生前衣冠楚楚,死后尸骨残损。这些已经无法判断是否存在感染情况的普通人,以这样真实且血腥的方式,宣告了一个新世界的降临。

这世界的法则,最先作用在他们生命中与往常别无二致的一天。

“我们可以原路返回,时间还多。”姬予竹开始反思,是否应该让未经世事的孩子,提早识得这些平凡人无力挣扎的苦难。

不敢去细细分辨那成堆的尸块中是否会有熟悉的脸,穆曦微强忍住愤怒与不适,退回到姬予竹身边。去寻李清弈藏在阴影中的面容,少年自开口呢喃般呓语数声后,就再无反应,使人不由得为他担忧。

初夏时分甜了杏果的日头,猝然映照漆黑无望的炼狱,是会一同蒙上阴翳,还是会被那血与恨吞噬淹没,再无解脱。

她看到对方轻轻点头,双手紧握成拳。

“不了,就走这个吧,我们……”

听闻女孩这样回答,又确认了小徒孙的神态。姬予竹带头飞进了幽长的通道,光点四散而落,在黑白斑斓的土地上,开出朦胧的花朵。

“好。但不用和我保证什么,你们只需要相信我,就可以了。”她稍作停留,挥手给两个人分别加上一层屏障。

“……”

少年人们无言含泪跟上,三人缓慢向前飞去。

更加浓郁的异样味道包围过来,同血海尸山一起,变成错乱的迷城,可想见会有多少人迷失在这终生刻骨铭心的噩梦中,终生,被随时间飞逝愈发清晰的记忆反复折磨。

经过突出房顶的通风口,不得不低头绕过时,正对着一片残肢交杂挤成一团,满是残缺人头的修罗场面。李清弈下意识短促微弱的惊叫一声,登时乱了心神,剑身一歪眼看就要落进尸体堆中。穆曦微在前带路且自顾不暇,还是姬予竹的手伸过来,温暖柔软的触感让他一下有了着落,身下则愈发花团锦簇,掩去了所有无果挣扎的落败。

“呼……花……花真好看。”放开那只几多温柔的手,少年稳了身子,御剑再起接着向前飞去。

“嗯,是我家里种的,西璞花。”

僵着手指输入机械密码,电动密闭门缓缓开启。

空荡的小办公室并未被入侵,主人也凶多吉少,给急需安定的人们留下不少自我消化安慰的空间。如果忽视背后一泻而下的肉块,以及伴随厚重大门自动密闭,那些肉质被挤压爆裂时所发出的沉闷声响,这里已经能够称得上是停顿整装的最好地点。

呼吸声微不可闻,谁也没有先开口说话。毫无人性背德残暴的场景犹在眼前,他们的鼻喉间仿佛还残留着焦糊味道。

看似尚且平和的姬予竹,脑中却免不了混沌,也只能坐在半空平复心情。而门内的人间炼狱同外面与之不相上下的沦陷区,已被万无一失的分隔开。

这样的屠杀方式,当然不可能是外面那些毫无自制的异兽所为,那么,便几乎可以确定,是这场灾难的制造者清理可能被感染人群的一种手段,又发生在念灵公司执行官的装备所附近,再怎么迟钝的人都会意识到这些事情的联系。

冰川下隐藏的巨大罪恶已经被他们逐渐打破挖掘,所暴露出的漆黑深渊中,那个使人无法承受的答案呼之欲出。

最畏惧最不敢相信,但却最合理的解释,每分每秒都在逼近姬予竹,逼迫她承认并接受这一切归根到底,罪魁祸首就是那个最没有理由最不值得怀疑的人。

那个曾说着“我记得你”的人。

看着穆曦微惊魂未定的脸,她和自己一样,仍在固执地相信着那个对她来说赐给她二次生命的男人。

但她们相交命运的节点,被这样的人,同时蹂躏的面目全非。

李清弈不懂得姬予竹的万千思绪,但却能理解穆曦微的神情恍惚。他强撑着站起来,走到窗边掀开遮光的窗帘,外面已是午后最暖的时候,但依然飘飞着细密的雪花,偶有异兽踯躅经过,黑色的巨大脚掌踩进脚踝深的积雪中,再扬起一片雪沙,被风吹散。

“从这里出去,到我家只隔着一条街,但现在……我们走过去也要差不多几十分钟,回去之后吃点东西,休整休整,我画符,咱们一起商量下一步。休息一晚,明天再出发。”末了,他还是尽量将表情维持在勉强称得上是平静的状态,转过头来。“你们说呢?”

“明天。”穆曦微深深呼吸,鼓足了力气,看着少年半边沐浴日光的身影。“明天我们去念灵大厦,那里是执行官本部,也是进行研究和药物治疗的地方,我们去把这些事都弄清楚。”

她第一次向朋友隐瞒了某一条立即就能够使他们直面真相的消息,并不是她有意掩饰,而是即使猎杀手段再怎么相似,即使对方一贯的作风再怎么暴戾残忍,她也不愿意去相信,那个能安静坐在床边等自己醒来的人,会这样不近人情。

言煜,关于他的一切,她要自己去逐一印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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生羲见闻录
连载中高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