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清弈没有等来自己暗搓搓畅想的“其他祖宗”，独自离开了数小时后，归来的姬予竹仍旧孑然一身。算上漂浮在她身后小随从般乖巧的几个纸箱的话，也可以勉强称作是人丁兴旺。
“诶呦，这怎么劳动大驾。”
少年挥手而起一马当先，小男孩们自觉安顿好小随从，小女孩们分工明确，每个人都在这番忙碌中找准了自己的位置，清冷的空间内，凝滞的空气重新流淌起来。
因为楼体的损坏，取暖管道已经全部作废，幸好电路还算完整，插上电暖器，再铺上防潮垫，室内的温度已经不再那么令人难熬。加上包装在真空压缩袋中的十几件羽绒毯与羽绒服，安全堡垒的条件从家徒四壁一跃成了基本小康。
这是长线固守的打算，每个人都只是默然进行自己的小工作。一丝不苟，哪怕只是打开饮用水的包装箱，哪怕只是递上一张面巾纸。
“外面的情况不如这里，我们要做长期准备。现在……”姬予竹言简意赅，放下东西只是安坐，目光穿过人群。“我想知道，你是什么人？”
被她带有深意的目光捕捉住的穆曦微打了个冷颤，还是先打开了热水壶的开关，才走过来坐在她对面。“正好，我也想知道，所有关于你的事情。”
两个人一开口，火药味十足。李清弈猛吞口水，乖乖坐在姬予竹旁边数着自己的道符，时刻准备和稀泥。小朋友们耳朵高高竖起，比拼起了一心二用的本事。
短暂对峙之后，穆曦微打破静寂。就看在欠了这姑娘一个人情的份上，况且先开口，也不一定就是服软，她想。
“好吧。那就从头开始，我是一名先天心脏病患者，被亲生父母丢弃在了医院。养父郑单炯，你们应该知道的，他收养了我，并且利用他名下念灵公司的生物制药技术治好了我的病，之后将我抚养长大。”
回忆起出现在家长会上寥寥数次的男子，在朋友们脸上出现的神情是相似的敬佩。与对林予枫的向往与亲切不同，这位商界传奇对他们来说，更多的是淡淡的压迫。
“利用这种技术，他治疗了许多和我一样有先天疾病的孩子，还有许多患有绝症的病人。这种疗法对自身细胞的激活，让我们之中的一些，开始慢慢和元素产生呼应。再之后……”
再之后的故事所有人也都能预料，实际上他们之中几乎没有人不知道这段经历，因为她总是坦荡透明的令人动容。
其他本该轻易被揭开的细节，却被这份坦荡掩藏的不露丝毫马脚。正是这些细节，将故事修改的面目全非。
只可惜，尚未有人察觉，即使是叙述者本身。
“第一次发现这种东西，是在五年前。我的一个皮肤又白身材又好的美女姐姐朋友偶然见到了这种黑色的怪物，就将它活捉回了公司的研究所。那时候，这东西还很弱小，怕光也怕人，别说是我们，就连普通人也随手就可以把它们收拾干净。”
“我好奇那个定语很长的人。”
“收起你的好奇心。”
李清弈撅嘴，委屈巴巴的缩回姬予竹身边。
“我也好奇。”
瞅了赵扬帆一眼，伙伴们也都是一脸等着吃西瓜的样子。穆曦微慢慢皱起眉头，还是掠过了他的话语，自顾自说下去，暗暗叹息的人不在少数。
“研究进度不理想，我们只好先成立了处理这些生物的念灵公司执行部，组织了一批执行官来执行清除工作，直到今天。现在这些怪物的力量越来越强大，执行官的作战环境也越来越糟糕。本来把这件事向大家说明的计划已经提上公司日程了，但我们都没想到，他们会以这样的形式爆发出来。我们连他们是哪来的都不清楚……”看看李清弈又看看姬予竹，他们是完全不同的个体。以另一种无法想象的方式，融入自己的生活。
“如果早知道你们的存在……呼呼，算了……”
穆曦微忽然将话题扯开去，但无人质疑她的跳跃。
“我知道你要问什么，没错，现在我可以告诉你，你怀疑的时候，就是了。”女孩掰起手指算了又算，赵扬帆抿着嘴思考，一言不发。“之前在音像店啊，上次去看流星雨啊，还有……看烟花……”
提到这些，使人没来由的心里发堵。她一直以来都以什么样的心情在两种姿态之间切换，什么人关心过这些，又有什么人真正意识到了这些。思绪万千无从开解的后果就是，不该问的问题，脱口而出。
“那天见到的人，也和你一样，是吗？”
“他？”出乎赵扬帆意料，女孩漫不经心，根本没在意自己的失言，也更不在意他们话题中心的人。“还是别提了，他那种人，只会让人恶心。”
天光明朗不少，他感到自己的心情也跟着豁然开朗。他果真是个有些没出息的普通人，纠结许久的，也不过就是这些鸡毛蒜皮的琐事。
细碎，却如剔透的玻璃渣。
察觉到气氛的凝滞，陈末夏伸手阻拦了之后的发言。
“好啦好啦，剩下的事情，之后再说吧。现在我们大家一起，先吃点东西，休息休息？予竹带了……”看着唐慕词与庄森拿出来的包装袋，别说两个男孩，就连她也是一脸的不可思议。“火……火锅？”
精灵点头，这边陆婧琛已经和钱滢悦架好了汤锅，薛嘉琦手中的小纸箱里，码着整整齐齐保鲜膜包裹的各式蔬菜水果，还都已经料理完毕只待下锅。
“我们人多，不好找到合适的饭菜，我也希望……”
想要尽量弥补造成的伤害，尽量把已经完全偏离正轨的生活，向你们能够接受的方向纠正。
“我们是朋友，但我们从来没有一起吃过火锅。”
发现朋友几乎是在这一段时间里，说过了生平跟他们相处时最多的话。回想起从前被穆曦微夸赞一句都会落荒而逃的场面，陈末夏知道，这估计已经是姬予竹的极限了。
“好棒啊，我们一起收拾一下，边吃边聊。”
小朋友们到底是少年心性，现下急需情绪上的出口，再怎么低落，也都顺理成章为此忙碌起来。
汤锅沸腾，一室浓香。
“真暖和啊，夏夏唱个歌吧？”香菇在红色浓汤中翻滚，安南熙托腮盯着。热度熏染中，肌肤泛起浅浅的红晕，让魏堃不禁又开始担心她的身体情况，伸手就去探她额头。
共患难的经历添上浓墨重彩的一笔，小姑娘鼻头发酸，侧过头哽着嗓子低声嘟囔。
“你还挺有用的。”
“你想听什么呀？”
伸手轻轻翻动汤锅，袅袅烟气中，陈末夏的声音也是水汽朦胧的。
“干嘛问我啦，你该问纪神好不好。”
姬予竹说的真对啊，他们这些人，早该好好坐下来，暖暖热热的吃一顿丰盛的火锅了。
“会说话就出本书，他给你包圆。”赵扬帆拿眼神点点身边正襟危坐的老朋友，又点点对面一语道破天机的小姑娘。
“你们俩都给我适可而止。”陈末夏调小火力，话语严肃，但配合她柔软细腻的音色，半点威胁都没有。
看似正经的纪舒远都偷偷碰她收回来的手指，相交的目光里，分明写着某些难以言明的期盼意味。
“我们都乖乖坐着不动呢。”
魏堃身子一僵，安南熙软软依靠过来，他就成了全场最乖的那个一动不动的人。顾不上奇怪，也顾不上忐忑，只把胸膛挺了挺，想着自己身上这么热，会不会又把她烤出个好歹。
“而且该出书的，哪轮得到我呀……”
没人接下去，该被打趣被夸耀的人无一在场，打趣夸耀就都没有了意义。安南熙后知后觉自己说错了话，连忙伸手去拉穆曦微的手，轻轻摇晃着。
“微微，夏夏欺负我～”
筷子一抖，刚刚夹起的蛋饺掉回碗里。
“你不要颠倒黑白。”
接收到穆曦微同情的目光，原先与安南熙并没有太过亲密的陈末夏这才体会到了这姑娘令人难以招架的一面。伶牙俐齿思维跳跃，难怪在三班班主任办公桌上收缴的情书栏里，她的名字密集的像是繁星熠熠，不知使多少人的葱茏岁月明媚灿烂。
“我也想听的，夏夏。”穆曦微重新把蛋饺夹起来，努力让自己的声音更加平静。“你唱完了，我奖励给你一大口羊肉。”
朋友们停下筷子盯着自己，分明已经参加过大大小小的聚会无数次，在成百上千人面前演唱过无数次。可是陈末夏觉得，只在这十几人面前，才更令她紧张。
紧张的喉咙干涩，声音喑哑。
“Flower gleam and glow, Let your power shine.Make the clock reverse, bring back what once was mine.”
转调悠扬，清婉动人。像念白，又像是呢喃。靠在一起的孩子们眯起眼睛，抿起嘴来，一字一句的听着。像是要把这歌声带向不知名的地方，未来，梦境，或是，无人造访的秘密花园。
“Heal what has been hurt, change the fate\'s design. Save what has been lost.Bring back what once was mine.”
光影游弋，天色似有暗淡，冬天的夜晚总是来得特别早，就算有雪光的辉映也阻挡不住暮色四合。
正如他们，就算有能人异士四方支援，也阻挡不住分崩离析的结局。
如果时光能够逆流，不知这些稚气未脱的人，又会做出什么选择。是一同奔赴未定的前路，还是向过去寻求世界线外的出口。
“What once was mine.”