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在羡慕他们什么？”
穆曦微走过来坐在看台上，双脚登在前面一排座位的靠背，两只胳膊伸下去拢住校服的裙摆。平平淡淡的一句话，引人遐思。
姬予竹回过神，正前方场下是刚刚冲过终点线的李清弈，作为男子400米接力赛的最后一棒力挽狂澜，拿下冠军的小少年，正被朋友们举起来绕场示众，根本不像是嘉奖，倒像是某种奇怪的祭奠仪式。
也是，高中学段最后一次运动会的男子接力冠军，在他们小小的世界里，就已经是极珍贵的一次经历了。
“你这样子坐，不太好吧……”
“哦？小予竹不太像是会在乎这些的……人。”
她故意忽略了对方的问题，也故意忽略了对方的称呼。从那个夜晚的触碰开始，姬予竹知道，她们之间，一定会有这么一天。
开诚布公的自白。
那么，就是今天吗？秋高气爽的日子，一切都尚未发生，也尚未结束，一切都充满了能够扭转乾坤的希望。
亦或只是假象。
“前面坐的人回来如果看到了，你可要小心点。”
“诶呀，别这么多顾虑啦，咱们白天晚上的忙，还不够累的吗。”女孩调皮的哼哼两声，把身子向后仰起来看流云过日。“前面坐的是王杨，他敢怎么样……我跟程斯琪告状！”
“……不经意间透露了一些奇怪的消息……”
“我开玩笑的哦……不过你……”放下腿并起膝盖，抚平裙摆，两手颇规矩的搭上去。穆曦微正容，目光坚毅。“不过你可不能跟余思然，或者唐慕词，或者随便谁开玩笑。你已经有哥哥了，对吧。”
此时的姬予竹才发现，不同于对方一贯的灵动，多姿，窈窕娇媚，这个显然背负着某些无形责任的人类女孩，显然比自己想象的，要坚韧顽强的太多。
她会是李清弈口中独行夜色斩天下恶兽的那个人么，如果是的话，那么最近，应该算得上是度过了一段美妙的假日时光吧。
但愿这时光能够拉长一些，更加安宁一些。美好的少女身体，如果总是布满鲜血伤痕，那么也太让人为之难过了。
“那么你呢，已经下定决心了吗？”
“……我们，会给他们带来无穷无尽的危险和灾难……呼……祝我们好运吧～姬予竹。”
答非所问的本事，倒学的很快。只不过这话实在让她身心不虞，无力挣扎的时刻已经有过一次，那么这一次，所有能够把握住的，无论是需要寸步不离还是敬而远之，她都会不遗余力。
穆曦微站起身，挺拔的身影忽然变得沧桑起来，似乎在这瞬间迎面吹向她们的风中，都带了些若隐若现的刀光剑影。
不过只是一刹那的功夫，女孩蹦蹦跳跳跑下了看台，韶颜如花初绽，转身朝朋友轻声呼喊。“走吧，安安带了她的相机，我们要照合影啦……”
自认对一切都了如指掌的人类，终究太过年轻，也太过自信。看似疑问的疑问，实质上未尝不是对一切决定的再次确认，亦是白费心机的确认。毕竟她短暂的人生中，还从未有过真正的仇恨、憎恶，也从未有过真正的悲伤。
而这，也正是其可爱之处。
心有洞天又无忧无虑，倔强固执又敢作敢当，难怪无数人为这样的少女们神魂颠倒，她们实在绮丽，绮丽又迷人。
这样的她们，会让人想到这一生中为数不多的好时光，然后，充实信念，走向自己的未定的命运中去。
“小予竹？你在看什么？走啦，老刘要请咱们吃饭呢！”
对于争分夺秒筹备高考的学生们来说，拿到云州市赛区物理竞赛团体一等奖，无疑是值得好好庆贺一番的，这意味着他们每个人拥有了整整3000个名次的优先，以及相当自由的专业选择范围。当然当下更重要的是，无数纷至沓来的嘉奖与称赞。
哪怕是向来面不改色不以物喜的纪舒远，步伐都轻快了许多——陈末夏还在场外等着他的消息，哪怕发挥欠佳，他都一定尽快会面如实相告，更别说大获全胜，自然要好好庆贺一番。
比起眼巴巴凑上去，赵扬帆其人最近越发喜欢调穆曦微的胃口。不过即使要女孩睁着大眼睛穷追不舍盘问半天，此刻欢快的脚步却是掩饰不住雀跃的。
故而回头驻足的姬予竹便更加的格格不入了。
遥远的道路尽头，西装革履的男人与她目光相接，穿过人来人往的走廊，穿过一束束柔和的灯光，如有实质。
在搜索到履历之后所能够做的，能够被允许做的，就是和这些小朋友们有惊无险的过关斩将，然后，这么远远的望上一眼而已。
这一眼，足以确认，年轻时的我们，年老时的我们，都过得还算不错，至少表面看起来是这样。
她轻轻的点了点头，男人也是一样，大约他那位从律师事务所下班归来的妻子见到她，也会这么示意。
过去就十分相像的两个人，原来一直都可以这样的相像。
“没什么，走吧。”
过去许下的约定，即使全部破碎了，不能再修复了，但至少我们之中有人真的实现了那些年少时的梦想，至少我们不会因此相互憎恶。
至少我们依旧是我们。
“嗯嗯，有没有特别想吃的？老刘可是钦点你来定菜单哦。”唐慕词想伸手接过她的提包，但犹豫了一整条路也没下定决心。女孩只是摇头，不声不响拉开他们之间的距离。
“说起来，今天老刘的发型很飘逸啊。”
“确实，我早上就想说了……”
赵扬帆看出了朋友的尴尬，出言解围把话题扩散开去，稍有些凝滞的气氛回归如常，他的朋友也不是个会沉浸在失落情绪中的人。
“像一团云。”
小朋友的人缘确实不错，最近并肩作战也有些惺惺相惜的感情在，纪舒远亦破天荒开口。
“被云笼罩的脑袋，充满了智慧。”
“哈哈哈，赵扬帆你是魔鬼吧！”
唐慕词笑得眼睛全眯了起来，丝毫不顾及周围还有不少其他学校的学生。但人格魅力的影响还在，即使笑得形象全无，也仍然有跃跃欲试的女孩们相互鼓励着想要走上前来进一步交流。
笑眼粲然的少年摆手指了指自己身边已有两步远的女孩，言语柔和又不留情面。
“要她同意，我才能交流哦。”
于是无论多么大胆的邀约，也都在拒人千里之外的气场中败下阵来。
“和我有什么关系？”
几人走出了场馆，百米开外是车水马龙，头顶星光熠熠。
“姬予竹现在是下雨天的老刘。”接收到几人齐刷刷的询问，赵扬帆虽然颇为得意，但却没有故弄玄虚。“一头雾水啊。”
“……”
连纪舒远都失笑勾起唇角，可想而知唐慕词已经成了什么模样。
“太冷了吧喂！哈哈哈哈啊哈哈哈……”
“冷你笑什么？你倒是闭上嘴啊？”
“哈哈哈哈哈我想笑，你太烦人了你哈哈哈哈哈哈哈……”
欢笑声驱散了连日来的降温与阴霾，姬予竹觉得自己一定是被他们传染了什么只感染小朋友的重症，从几年前的那个秋天到现在，病入膏肓，却还逐渐痴迷，还觉得缠绵病榻，是天下最舒服和乐的头等大事。而周围无一良药，唯有名医在侧，却甘愿一同沉沦。
这笑声，实在聒噪的很。
但在这聒噪中到来的新年，却是那样的让人期待。
哪怕星辰熄灭，哪怕月亮落下，都没关系，她似乎已经不再会害怕新一天的到来。因为手握新的力量，因为身边汇聚着新的力量。
新的一天，新年的第一天，快些来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