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一定要这么做？”猫头鹰把两只酒杯斟了半满，端起来，却没有立刻饮下。
林予枫则不然，他蓄满了一整杯，仰头灌得利落，饮而复酌，直直五六杯下去，才喟叹一声，回应朋友的目光。“对啊。”
酒是好酒，香气洒在夜色中，为逝去不返的旧日好时光做挽歌离殇。
“我不觉得这样，她会高兴。”猫头鹰懂些男欢女爱，当下皱眉看他牛饮，神色落寞。
“管她呢。你们俩高兴不就得了，房子腾出来，猫猫是不是要高兴的翻跟头啊？”
“……你真在乎我们才出奇了。”
“在乎哦。”自斟自饮一杯不停的妖怪故作高深，身形摇晃着，手指也摇晃着。“我是无所谓，但是那一位啊，他三个通宵过后都记得你要在咖啡里加玫瑰糖，猫猫喜欢吃沧山这时候刚长成的野兔肉这你也知道吧。有一说一，那兔子确实好吃，现在的小屁孩，比我都会享福。哼，他连我爱吃什么都不知道，你们呢，也好不到哪去。”
还不等失笑的猫头鹰说些什么，朋友身形倏然一动，换了副风貌，连歪倒的腰板都挺直了三分。
“我自然知道你爱吃些什么，整天在脑子里想的，无非是，无非是……太不体面。”
半醉半醒的林予枫被按回了意识深处，枫兮将酒杯推远了些，谦逊向猫头鹰问好。后者年岁其实还小他许多，但于人于事都有见地，承这个礼也不算高看。
“许久不见你出来了，你们还闹矛盾吗？”
枫兮摇头，将油炸花生米碟子上歪七劣八的筷子摆放整齐。
“唔……大约也不算是矛盾，性格不同的两个人，总会有观点不一致的地方。他说的不错，我的确在乎你们，他也一样。所以，我必须做出选择。这固然是为了卿卿，为了你们，也是，为了我自己。”
只几句话，就让人区分出他们之间的差别，一个如不羁放肆的烈酒，一个却如恬淡克制的清茶。一个总在欲罢不能的时候显现出缱绻柔情无边的浪荡，一个却会在情难自抑之时仓皇狼狈的连连避退三舍。
“……”想与约尔曼冈德针锋相对无疑天方夜谭，自己虽不了解其行事，但既然是兼并各国政权一展鸿鹄之志的执权者，哪能容忍他们无休止的包庇顶撞，那么就唯有藏匿行踪这一种办法。也就是拟成妖心永远遮掩住羲姬的气息，甚至将她伪装成另一位不知世事的妖怪，才能后患无忧。猫头鹰十分确定，总以两幅面孔应对旧主的家仆，也早已疲惫到了极点，他们都需要一劳永逸的解脱。
可这真的是解脱么，于他或许是，但于她呢。
“其实，她未必接受不了你现在的样子，也未必肯接受你舍了躯体来筑妖心成形。”为掩饰自己的怅然，猫头鹰不得不连饮几杯。
仿佛已经能够预料到即将爆发的风雨，无法解脱，无法逃离。
先知魔女所命定的星辰轨迹，让人恨不得撕开星空，把她来回拨弄的星盘砸得粉碎。
“作为家仆，她自然宽容。但是其他……”枫兮看向紧闭的大门，在过去的许多个傍晚深夜，他都是这样，静静注视着即将开启的门扉。那里会走出他的牵挂寄托，会走出他的命之所依，情之所系。
林予枫从来都是一语中的，无论是他们中的哪一个，都不要重返过去，都不要做什么鞠躬尽瘁的家仆。他们要的是恢弘灿烂的未来，不能与她共享也无所谓，或者说是正好，因为她不可能委身两个个体，即便他们共享一切。
但她不允许自己被共享。
而他，恰恰就在乎这些“其他”。
妖怪的目光似乎有某些魔力，指纹开锁的电子音真切响了起来。轻轻地脚步声，敲打玄关处的瓷砖。窸窣声过后，木质隔断被拉开，尽兴晚归的旅人，神色平静，目光在阳台落地床边席地而坐的男人们之间徘徊。
“还好你回来的及时。”猫头鹰起身把她往朋友身边带。“他糊涂的厉害，你劝一劝吧，我要出门去接人了。”
她点头，今天是黑猫留校复习的最后一天，他要高考了。
这是作为普通人类的生命中，第一次真正意义上命运中的筛选抉择。
男人收拾停当迅速出门，留出私密的宁静空间。在明月高悬的夏夜，所有秘密都变得透明。
包括她，包括他们。
姬予竹在林予枫身边坐下，如何安慰醉酒的人，她仍是不清楚的。总被保护，总被照顾，总被迁就，于是当温室玻璃四分五裂的时刻，直到现在，她都没能学会如何保全。
花叶飘零，碾作尘土。
“你怎么喝了这么多酒？”
“……”
他扳过女孩双肩，依上去，口齿不清的咕哝，已然神志模糊了。
看在这一隅庇护所的份上，看在他日夜兼顾劳心劳力的份上，看在有求必应抚平创伤的份上，看在……究竟和这些有关系吗，究竟能为了她做到哪一步。他做的越多越是巨细无遗，她就越是要逃离。
承载怒气的，原本就该是她一个人。
如果是这样的话，还是早早脱身为妙。天地之大，总有容身之处，如无有，那就随波逐流吧。或是魔女所处的裂隙，她应该很乐意看到自己丧家之犬的模样。
总之，不能再牵连更多的无辜。
“不，别走……别走。不准走，你不准走。”
男子说着胡话越凑越近，直到呼吸相闻。鼻尖交错，中间是一泓清月熠熠。像是终于下定了决心要与她无间，却不胜酒力，在最后一刻彻底醉倒在肩头。
她无语偏头叹了口气，冷不丁被吻在脸颊。
“嘿嘿，骗你的。”
月光与繁星一同碎在他眼中，漾开一涟一涟情浓之至的纹。她的影子投进去，搅散了，散进骨血，融入曾亲手雕刻的生命。
再长的夜，都长不过日出前的那一秒钟。
光华洒落千山万壑与凡尘俗世的雨雪，和他们交汇的眼神。
一把推开诓骗自己的妖怪，她甚至抑制不住要猝然显出形态给他点厉害瞧瞧。自己是眉头紧锁怒目而视，可男人却就势往地上倒去，又是一贯吊儿郎当的脸，懒洋洋的支起脑袋。
“这可是哥哥的晚安亲亲。”
“……”
跟这种人讲礼义廉耻是白费功夫，她索性不予理睬，直接转了身往自己房间走。对这老妖怪，稍有那么一丁点的纵容，他就一定会得寸进尺蹬鼻子上脸。
没想到对方却是史无前例的不依不饶，立即爬起扑来，哐啷一声掀翻了沙发边几上的高脚水植缸，将她堵在门边牢牢制住动弹不得。
“小公主，你怎么没有礼貌？”
花草青石撒了一地，清水四下逃窜。不知是他们谁下意识中，防线已经溃不成军。
看似强势胁迫的追逐捕猎，实际别说什么隔绝伤害限制力量与手脚的虚招，就连半点儿妖气都不露，威压控制的了无痕迹。空下来不安分的手，居然老老实实垫在她脑后，一片温热柔软。
举止言行永远说一套做一套的妖怪，当真奇怪。扪心自问，她太懂得这意味着什么了，而如果开始觉得对方奇怪，那么也就意味着已经存在的某些东西，正向无法控制的地步发展。
“好吧，你希望我做些什么？”
妖怪一愣，显然是喜不自胜，连凶神恶煞的表情也装不下去。于是本来就色厉内荏的威慑，彻底滑稽起来。他空置的右手便覆上女孩脸颊，那夜江雪之中的触觉，可是有好久没能重温了。
对方神经兮兮的捏着脸不说话，眯着眼睛笑，看起来不知比平常惹人厌烦多少倍。再伸手推拒，少不得要被他全捉住按在头顶，她吃过不少这样的亏，自然不会重蹈覆辙。看他还是把玩着气鼓鼓的颊腮，捏来揉去，不由心生烦躁，便当机立断一口咬上男子虎口，她被作弄的气急，真用上七八分力气，实打实的抗争起调戏来。
“啊！”林予枫跳脚弹开半步，白皙的面容腾得冒了火，直从脚板底烧到了头发丝，浑身都是一激灵。紧接着这火便周身上下一通乱窜，血液奔流筋脉扩张，究竟是哪里起了兴致哪里斗志昂扬，一目了然自不必再说。“你……”
这下连最后的敬畏之心都丢了个干净，欺身上前捉住女孩便把身子按了下去。
姬予竹见他仓皇，失落烦闷顿时一扫而空，心中痛快非常。勾唇刚笑了半下，却还不等她出声放肆，已被顶在门板上动弹不得。别说手脚，就连头颅都转不了半寸。怔愣中，男人通红的面容訇然放大，视野瞬息暗下去。
狂吻铺天盖地如疾风席卷一切理智，唇瓣相贴的顷刻，舌也趁虚而入，拂过肌理缝隙，搅弄一池乱荷。
燥热难解的黑暗中，天边轰隆一声惊雷炸响，暴雨倾盆泼洒，打上玻璃，细密的噼啪。
比雷声更加响亮的，不知是谁震耳欲聋的心跳。
一吻既罢，她倚上门板喘息，眸光震颤乱作一团。他却安静的出奇，盯着不堪情爱的至亲，垂在身侧的手指微动，身后景观复原。
汩汩水流声中，姬予竹只听清了三个字，便又被拖入仿若无休止的情爱索求，津液汇聚又分离，唇舌脱去束缚互诉衷肠，身体与意识一同沉浮，为这逝去的残夏纵情狂欢。
他说道：“我也要。”
大家新年快乐～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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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9章 风中诸神的王城（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