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天训练过后,学生们叫苦不迭的同时,也逐渐体会到了军旅生活的乐趣。白天纪律严明令行禁止,晚上幕天席地短暂休憩中,几个连队来回比拼,此起彼伏气氛火热。
教官们往往会在此时放松要求,允许被禁锢了一天的孩子们小声聊天,偶尔有连队不安分的调皮因子出来叫板,各个班级能歌善舞的男孩女孩们便互相应和玩得十分开心。
城市里的孩子课业负担繁重,时间紧张,本来就没有什么贴近自然的机会,更别说市一中的学生课余压力出名的大,剑道马术潜水小语种一个不落,很多学生一周时间根本没有闲暇。
这几天的教学安排,与其说是军事训练,不如说是换了一种方式的高压休息。城市里难得一见的星空下,无忧无虑的谈天论地开怀玩乐,夜风和煦月光温柔,本是一场磨练意志的军训,这之外又不知催生了多少暗暗的情愫,在十月的寒露中发芽开花。
“要吃柿子吗?”
“?你从哪里变出来的柿子啊?”
“今天出去拉练休息的时候,树上摘的。吃吗?”
“熟了吗……好甜啊,齁甜……我……”
“喝点水。你……”
“赵扬帆,你笑什么?”
“没什么,你好能吃啊……”
虽然男生和女生分开训练,但此时几个连队是岔开随意找位置就坐的,余思然看着前面小声说话的赵扬帆穆曦微两个人,便下意识寻找姬予竹,看见后者和李清弈挨在一起,还伸出手摸了摸男生的肩胛,心生忧郁沉默了下去。
他们的关系,是真的很令人羡慕。
“我就说已经长好了。”李清弈低声。
姬予竹收回手,装作没看见余思然的目光。“嗯,还好天气冷。你本事一般般,身体倒还不错,挺用功的。”
“我谢谢您……”她的话,只听一半就好,少年这么安慰自己。还想再搭两句,对方却已经把目光转向了不远处灯光汇聚的空地,也就是在此时,歌声响了起来。
再过去两排,唐慕词不住的往旁边讨论新上映电影的女生间插上一句嘴,最后干脆甩下纪舒远和她们讨论了起来。被无情抛弃的男孩性子沉静,与旁人不同,他并不在意自己无言抒发的沉默,即使只是坐在原地去计数水泥的纹路,在他看来也远比硬要与性格不合的人交流来得有趣。
“请听光的吟唱,此刻有一千个吻尚未降落,其中无一是我。如果我假设所有的星辰与你相关,那么一半代表良夜,一半代表良夜里的并肩。他们唱绯红的夕阳,与黄昏里的眺望。”
很多年前的老歌,婉转深情穿过了夜晚喧闹的空气被所有人捕捉。那昏暗灯光中的女孩,温柔腼腆的样子,歌声中却有着清晰而坚定的力量。温和的流淌融化在夜色中,绵绵的勾起了所有人心里最柔软的美好回忆。
他抬头去看,隔着静谧的人海与女孩对视,忽觉时光徐徐,一切都是那样从容,且温暖。
“喂,小祖宗,搭理我一下。”李清弈不敢推姬予竹肩膀,便小心翼翼戳她指甲。
“嗯?”她从歌声中回过神,这才意识到,夏天已经结束了。
对于沉睡太久的旧王朝,那夏像是锋利的刀,将太多人的生命,都割裂开来,翻去皮肉,露出白花花的脊髓。
“你听得这么入神?怎么?对唱歌有兴趣?那之前联欢会演报名你怎么不去?多尝试尝试,拥抱新生活嘛。”
“我不会唱歌。”
少年了然展眉点头,又回到自己的话题。“诶,那天的东西我后来想了想,很有可能是修炼之中走火入魔的妖怪。我回家去再确认一下,也问问长辈。你要么也跟林予枫说一声?”
“嗯,你来跟他说吧。”
“嘿嘿嘿,没问题~”
此时的姬予竹还不知道,这句话会带给那个一点就着的妖怪怎样的精神冲击。少年明显打着小算盘的表情,又正在心里盘算泛滥些怎样的坏水。
七天的军训以最后军演汇报的圆满完成为句点,临行前一天的晚上是李清弈口中提到过的联欢汇演,几个参训班级会挑出人来在这几天内额外排好几个节目在汇演上呈现四方,老师们也会倾情献艺来庆祝学生们完成了高中三年第一个学习与训练任务。
学生们的压轴节目是一早就定下来的,陈末夏的独唱与穆曦微安南熙的舞蹈,再由小提琴手赵扬帆和萨克斯演奏唐慕词以及纪舒远录好的钢琴来做伴奏。
性感圆滑的爵士合奏声音一起就吸引了全场的目光,女中音故作克制矜持的加入,英文腔调惬意随性。后半段舞起的女孩们,灵动娇俏又有着少见的妩媚多姿,眼波如水顾盼生辉,长发漫卷裙角连绵如浪,稚嫩与成熟混合起来的风情,是无可比拟的风韵琼姿。
台下呼声阵阵,台上的女孩们绽放的热烈恣意,结尾的动作形态各异却和谐互补。灯光暗下去又亮起,几位学生一同谢幕,观众们的掌声如潮,更有热情的同级生乘着法不责众高声表白。
“唐慕词,你好帅!”
“赵扬帆最帅,不接受反驳!”
“我喜欢你!穆曦微!”
这当然甫一出口,就被王杨找上门去友好交涉,怎样啊你是吃我们的拳头,还是别跟我兄弟抢目标选一个吧。
伴着掌声走下台,陈末夏还是忍不住靠近了穆曦微,不得不说她被这场面感染了。她是实验中学小有名气又好说话的优等生,受到别人的掌声与嘉奖在短暂的生命里不胜其数,但因为某一个从前以为并不十分出彩的小爱好,还是第一回。本以为那晚兴致所至被推到人群中间的仓促展示不会再有二回,但没想到,却是以这样的方式落幕,真叫人畅谈开怀。
完美地演绎了心仪歌手的佳作,这固然值得欢喜,但是看着身边喜笑颜开的朋友,一同在舞台上训练场上挥洒汗水的同伴们,这却是更加欢欣鼓舞的一件事。
没有人愿意孤独的前行,也没有人总为形单影只的领奖台激动。而这世上,还会有什么,比与志同道合的朋友,同台演唱一首她们都十分钟意的歌曲,更令人笑逐颜开。或许比起她将要经历的人生,比起她们往后生命中不计其数更加美好珍贵的瞬间,这个稍纵即逝的时刻是不足为奇的。
但是,对于此刻的她们,年轻而青涩的,尚不知众生疾苦的她们,这就已经足够精彩,也足够铭记终生。
于是她忍不住又靠近了一点点裙摆翩跹的女孩,对方今天特意准备了一顶淡金色的假发来配合歌曲气氛,这使其更像一颗熨贴肌肤的小太阳,散发着源源不断的能量。
那人却侧过身来,出乎意料的直接抱住了她。
“嘿嘿,怎样呀。我说你肯定能行的吧,放开了就没问题的。”
“嗯……”
自己真是太没出息,明明不是伤心的事,居然有点想哭。陈末夏趴在穆曦微肩头,不好意思的想。
一定是这看似单薄的肩膀,却是意想不到的安稳,一定是这样。
全部都是弱小的一碰即碎的生命,只要一点点的外因,就能让他们的生活天翻地覆。这样看来,与自己似乎没有什么不同,这段偷窃而来的自由,精灵又何尝不是在不堪一击的堡垒中,苦苦寻求永恒的解脱无果,便只能见机行事的冒险者。
他们是平和安稳的,姬予竹,她则是动荡危险的。
那么,如果稍稍靠近这片安宁,如果能旁观这片净土久一些,再久一些,是否可以假装自己,也真正获得过这样求而不得的幸运。
她尚不明晰,但她开始想要尝试。
回到居所回应同住者的询问,讲述了这一段特别的经历时,姬予竹几乎可以预计家里三个妖怪的反应。黑猫已经参加过两次军训自然是嗤之以鼻,猫头鹰年岁稍长对此也见怪不怪。至于林予枫,一定会执着于她和李清弈的种种耿耿于怀。
果不其然,这个天生对她身边的所有雄性生物恶意满满醋意十足的老妖怪,在电话那一头对她在关键时候不及时呼唤他,却担心小道士的举动,可以说是爆发了十足的怒气和十足的胡搅蛮缠。连马上退学回家,自己家的宝贝妹妹不要别人插手插脚插任何东西的浑话也呼了出来,接着就挂了猫头鹰的电话,想也不用想,必然是正在飞奔回家的路上。
哐啷一声摔上大门,震耳欲聋的声音中,猫头鹰将黑猫看热闹不嫌事大的小脑袋按回房间里。而这边,几欲掀飞房门的男人大步上前,拽过正在打游戏的姬予竹一把扯下她耳机,摔下去按在床上。
做完8小时大手术的妖怪丝毫未见疲态,衬衣皮鞋也顾不得换下,咬着后槽牙一字一句,强忍怒火,恨不得提枪就上。
“背着我和其他男人双飞是不是?”
“……你的用词,除了气到你自己,真是一无是处。”头顶耳机隐约传来团灭的提示音,但她现在格外冷静。事实一目了然,自己越是反抗激烈,这个变态越是兴致昂扬。
“坦诚相对,言笑晏晏,是不是?”
“携手比肩,还打算生死相依了,是不是?”
身子沉下去,声音也沉下去,眼眸却在稍显昏暗的室内亮的出奇,一反常态的亮琥珀色,像要将她吞吃干净。
“这么多成语,搜肠刮肚的,难为你了吧?”
衣衫尽数绽裂,胸腹起伏,肌理健美沟壑分明。无论是他们中的哪一个,相似却又不同的躯体,似乎本该彼此契合,本该超越一切距离,像是串联人生一般纠缠。
“那个臭道士他有我好看吗!干嘛给他弄伤口,管他去死!”
面对近在咫尺的怒火,姬予竹冷静地回归原形覆满白绸。“你去向李清弈求证,他不说点什么,都对不起你这番态度……”
这下子用脚趾都能想到那没安好心的少年,为了逗他生气,一定是什么过分言论都一吐为快,还必要说的模棱两可引人遐思,再加上洋洋得意意犹未尽的表情,这个蠢货妖怪这样容易被别人控制情绪,真不知是怎么安然度过这上千年的。
难不成还真是靠他气运过人,那种虚无缥缈的东西,能有几分可信。
这么一想,自己确实是叫人看了个笑话,林予枫深吸一口气,重重喘出,从床上爬起来去衣柜里翻找短裤,即使背过身见不着正脸,却还听得出他愤恨的咬牙切齿。“……迟早剁碎那个贼道士!”
她支起身子,看见男人腿间随着他的走动抛甩的伟物,尺寸的确不可小觑,有些不好意思的撇开视线,耳尖泛红。“他还是个小朋友,你比他大几千岁,还跟他生气……也不嫌累。”
“冒犯了长辈,看老子怎么收拾他……”男人给她取来新的睡衣,浅灰色的丝绵,织着细细的雪花纹路。自己裤腰还是半提不提的模样,倒是先坐上床给她套好了衣袖,一颗颗系起扣子。
他手指修长,筋络分明,总是捏着手术刀于死亡面前先声夺人,自己和他不同,自己总是带来死亡。这样的妖怪,也会露出孩子气的表情,也会和孩子斗气吵闹。
大概是近来生活安稳,她忽然忍不住笑了两声。
“不许笑……”林予枫仍在假装面色不虞心里却渐渐放松,这是羲姬回到这里之后,第一次真心实意的笑。“不过怎么,今天心情好,担心起我累不累了?”
他妖法深厚,实力高深莫测。
“呵,谁会担心你。”
“哼。”
理好了衣衫,勾起她下颌。美人半倚在怀,寻其酥骨软肋,他向来都是成竹在胸的。
“你早晚会。”
“……把裤子穿上吧。”
轻而易举便能从他手中逃脱,她避开接触,目光瞥向床角。声音与眸光一同冷下去,愈发使人捉摸不透。
一别数久,约尔曼冈德对此有预期,自己是按捺不住任何期待与**的。即使他心里很清楚,妻子对身边的所有,都报以深深的厌恶,但也忍不住,希望她同样能够在自己身边,露出这样的表情。
哪怕是在梦中。
她从来都是那样的好看,一颦一笑都动人心弦。那么也难怪太多太多,对她或是旧情难忘或是痴心不悔或是暗生情愫的男人,本应因为他们蝼蚁的身份而视若无睹,但此刻却嫉妒起来。
即使只是施舍片刻的欢愉,但这段时光,本该相伴的时光,却终究是被强占了。
这是为了重逢,这是为了永无后患的重逢,虽然已经数不清有多少次这样自我安慰,却依然不减其效力。因为一切计划都正推进着,一切推进,也都按部就班。
他端起茶水走到窗边,洛芙正在修剪园中的花朵,那美丽的色泽艳丽的姿态和不容靠近的冷傲,似乎能够成为某种替代,或是寄托,在漫漫日间中陪他度过了几个月来,每一个长而难眠的夜。脑中是盛放的鲜艳笑靥,面前是温凉的茶水与厚重的的会议记录。
冬天就要来了,他们分离的这个冬天。希望怕冷的她穿厚一点再厚一点,如果,能够想自己一点,便再好不过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