师徒二人隐入一间无人住的箱房,张一化将关晴儿安排在一间房内,不让她随意走动,他自己却一人独个出去了。这间厢房明显是被人新近打扫过的,非常干净典雅,家具不多,却都是贵重的沉香木。在房内中间还设了个屏风,上面画着梅兰松竹,案几前摆放着一堆材质上乘的道家法器。
‘附会师父的兴致嘛,真够俗的。’
关晴儿心下腹诽。
在山上和张一化呆久了,多少也知道点他的喜好。张一化并非世间文人雅士型的,至少书上那些描会雅士们的喜好,在她这个师父身上很少得见。平常除了望天看书打坐,要么就是处理山上事务,就连会弹琴这等雅事,也是这次下山才知道的。
张一化在玉峰山上的住处,也是布置的极其简单,一张四方桌,四把椅子,一床一橱,几件生活必备用具便是全部。床前挂了几道白色布帘遮挡,若有风吹入,布曼飘动,更显得他的房内空空荡荡。或者是房间的主人太过瞩目,张一化山上简单的房间,硬是让人觉出一种别样的矜贵。
关晴儿想起白天烟雨楼的那间空屋,也是置了许多白帘,虽和师父的风格不称,但此时想起来,却觉得那屋似乎和师父有些关联。终归是硬拼乱凑,胡猜乱想,关晴儿这一闪而过的猜测,很快便在脑中揭过去了。一人呆在房里,东瞧瞧西看看,一开始还新鲜,渐渐的就无趣起来,睡又睡不着,只好打起坐来。
过了不久,全身暖起,丹田中的元气充实外溢。一股热流沿着脊背向上冲,一浪接一浪拍打。轻轻作意,终于达到项后风府,沿前额下行到鼻柱。一时间神清目爽,全身柔软,知是师父说的督脉通了,欣喜得直到快天明时才睡去。
醒来时,张一化不知什么时候早已坐在椅子上。单手托着茶杯,细长的手指,丝丝晨曦射进来,透着静怡美好。张一化的侧颜美的世间少有,雕塑一样的轮廓,长长的睫毛,眼神温柔,似有所思。关晴儿撑着一对凤眼,贪婪的痴看着。
张一化没有看关晴儿,打断了关晴儿的眼神,细语轻声的说道:
“督脉通了,其它几脉会快些。等下跟着我,你的隐身符还没有解,不要说话。现在起床,去洗漱吧,再吃点东西,我们要留一会再走。”
原来师父早就知道自己醒了,甚至连她督脉通了也知道。关晴儿不敢再装睡,应了一声,便一轱辘爬起来。爬上椅子,抓起桌上什么时候多出的糕点吃起来,至于那个洗漱,还是先免了吧。
“嗯,真好吃!师父啊,我们等下是不是要见什么人啊?”
“嗯!”张一化抿了口茶,轻应了声。
没过多久,外头来了一群人,礼貌的候在屋外。
“大师,家父让小儿传话,说已经在厅堂恭候您老。”
“卟,您老!”关晴儿被这称谓给雷到了。
“进来吧。”
张一化拿眼瞟了一下关晴儿,关晴儿迅速捂住嘴,小心的看向张一化,小脸憋得通红。
说话的人依言开门,候在一旁。看着比张一化还大着几岁模样,锦衣华服,一派风度翩翩的世家公子模样,无比恭敬的向张一化行礼。
张一化起身,轻点头算回礼。那男子将张一化让出屋,在几个人簇拥下来到大厅。而关晴儿乖巧的避让众人,按张一化眼色行事,依言不声不响的也跟在后面。
没多久,几人一齐来到一个极大的堂院,一张八仙桌,满桌的各色菜肴相候。一个锦服老者见来人,迅速下桌行礼,亲自将张一化引入上座,恭敬之情溢于言表。即是如此,张一化却也只是轻轻点头示意。
关晴儿见此架势,不禁感到她这师父,在这家人心中的位置,应该是极受尊崇的。对于师父一点寒暄礼让都没有,直接入上座,关晴儿心中嘀咕:师父真够能托大的!不过随即又一想,师父在山上那掌门派头,有的时候连微笑都欠奉,现在这样算不错了。
平日里关晴儿只和玉峰山有交集,对于山下的事,也大多从胡飞那听来的。胡飞也是下山采办物资时,才和山下联系,那师父又是怎么认识这些人的呢?难道每次师父不在玉峰山时,便是和这些人来往么?自己的世界只有师父,但师父的世界不只是她,还有好多好多未知。想到此,关晴儿心头不禁有些闷闷。
整个饭桌上最沉默的是张一化,吃的最少的也是张一化。那老者却丝毫不以为意,径自寒暄着,唯恐照顾不周。
酒过两杯后,老者转头望了望周围,便向座下的人,沉声问道:
“轻儿呢?快去把轻儿唤起来!”
“小少爷大早跑出去玩了。”
“放肆,不是说了今天有贵宾吗?你们,你们……”
一位女子惊得立即放下碗筷下座,行礼答话:
“儿媳知错了!”
老者粗喘了口气,瞪了一眼,埋怨道:
“那还不快去给我找回来!”
“是!”
女子转身对身边的家丁一番交待,细语柔声,如清风抚水。美人如兰似玉,一看便是大家闺秀。
关晴儿打量了下女子,见她穿着极其淡雅,发髻的一侧插了一根簪子,簪子顶端由红宝石围成一朵桃花型。关晴儿被宝石的太阳折射光,晃了一下眼睛,眯了下眼,又认真欣赏起美女来。
一双水水的桃花眼睛,精致的脸庞,盈盈而立的身姿,一举手一投足尽是风彩。整个仪态端庄华美,是玉峰山欢姨没有的雍容贵气。关晴儿私下比较着,对那女子顿生好感。
过了不久,一个上了点年纪的家丁附在少妇身边,悄声说了几句话。女子轻捻眉头,温柔的望着门口。很快一群人簇拥着一个七岁的小孩走了进来,那小孩见到女子,欢快的奔上来。美妇爱怜的摸摸他的头,催促他去到老者那边。小孩应了身,不忘再咬一口手里的香蕉。走到老者身边时,随意把手中半截香蕉,连皮往边上一扔,拍拍手,一屁股坐在老者的腿上。
奶声奶气的撒娇唤着:“爷爷,爷爷”
这香蕉皮,不巧正扔在一边的关晴儿身上。张一化轻轻的扫了一眼关晴儿,关晴儿变形的脸,立时恢复原状。看在师父的面上,不和你计较,哼!
可是这小屁孩,关晴儿越看越不顺眼,竟指着师父,仪手昂扬的问道:
“爷爷,他是谁?怎么的有些面熟?”
这是一个漂亮得上天都嫉妒的孩子,粉雕玉琢,嫩得能挤出水来。一双狭长的丹凤眼,似噙了一春水,嘟着鲜红的小嘴,一件火红的夹袄,更衬的如小仙童般,竟是比她还漂亮许多。关晴儿不爽的想,她是不是和这小孩天生相斥,站在这样的角落都能中招。
“长的奶模奶样,连说话也奶声奶气的,真受不了!”
关晴儿暗自诽腹嘟囔。虽不能言语,但不妨碍同样拥有一对丹凤眼的关晴儿,频频射去嫉妒加不忿的目光。
“轻儿,快下来,别没规没距的,这是张仙人,还不快给张仙人行礼!”
老者嗔怪的语气,手上动作却是极其温柔,放下抱在腿上的小孙子,轻轻推了一把示意。
“哦。”小男孩模样虽然调皮,此时却也听话乖巧。
奶奶的唤了声,“张仙人好!”便给张一化行了个跪拜大礼。礼毕后又跑回老者身边。老者忍不住又抱着小孙子,寒暄了几句,便放下他唤退众人。一时间,整个大厅只剩下老者和张一化两人。张一化也向关晴儿使了个眼色,关晴儿却没领会,继续杵在那。
长话开场白之前,必是会有一声长叹,这位老者也不例外。果然没一会,关晴儿便听到一叹息,藏着无尽的担忧和无奈。
“唉!轻儿还似这般不懂事,等将来面对变故时,该如何是好啊!”
张一化没有搭腔,再次向关晴儿示意离去。关晴儿总算明白过来。
等关晴儿离开后,张一化直接跳转话题问道:
“轻儿和李家是怎么回事?”
张一化开口,其中必有深意,老者立时支无不言道:
“同行相侵,政见也不同,两家不合自是难免。不过都是开门做生意的,底下的人也都时有光顾。有一次,李家的一个仆人,在我们铺里买了件玩艺儿,那李家小姑娘甚是喜欢,可只有我们云衣山庄有卖。于是自个跑到我们铺子里,恰巧轻儿随管家也正在这个铺子里玩,两小孩就这样撞一块去了。自此以后,两人常相约偷跑去玩,两边大人也是拿他们没办法,怎么劝都没用。”
“他们既然有缘,上一代的事就不要影响下一代了,随他们去吧!”
“是,是,是。”老者诺诺相应。
“我送去皇宫的那个女儿,甚得皇帝宠爱,又荣升一级成为贵妃。想我一介商甲,能出一个贵妃,我们云门也算沾了沾那皇家之气了!”
云家老爷提到前两年送入宫的女儿,心下宽慰,喜不自禁。当年送入宫时,他也曾相询过张一化,却只得了个‘尽人事,听天命’的话。如今想起他当时冷淡的表情,依然有些耿耿于怀。可是再是不喜,也不敢表露一二。他在张一化面前,永远是一副唯命事从之态。
须知越是荣宠,越是走向衰败的前兆。以这老者的聪明智力,不会不知道,只不过在掩耳盗铃自我安慰罢了。张一化也不点破,只淡淡的点头算听见了,并不做任何评价。
云家老爷见他不语,话语一转,小心的问道:
“只是不知道,您这次看我家屋顶,那黑压之气,是否相较以前已有转变呢?”
张一化思筹片刻,斟酌言词:
“暂时还没有!”
两人沉默了一会,张一化起身打算告辞。
还没坐一会,他这又是要走了?云家老爷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知是留不住的,心下虽不情愿,但还是以礼相送。
张一化极少过来,话更少,老者每次变着法,想从张一化口里得到更多信息,可得到的永远只是支字片语。的确当时两人有言在先,但张一化每次过来,老者还是忍不住询问询问。次数多了,张一化偶尔也会指点一二,但从不透露更多来龙去脉,更没有一丝解释。而老者对张一化的话,向来深信不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