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天关晴儿得了消息,庄奕行上大早朝了。庄奕行不理朝政,一月两次大早朝,他倒从未落过。平日若有事,便在议事厅。不过大多时候,议事厅里由太后坐阵。看来机会来了,关晴儿连早上那一座都没有修习,便直接去找云轻尘。
刚跨入他的殿内,里面的一个宫人便执灯迎了上来:
“晴儿姑娘来了,我家主子在里面等你!这边请!”关晴儿有些纳闷,等她?
随着宫人进入内室,云轻尘正对着镜子贴花施粉。
“什么事劳烦晴儿姑娘几次相寻啊?”
关晴儿心中一堵,这人聪明得很,和庄奕行还真是一对。于是不自然的清了清嗓子,说道:
“咳咳,那个……没什么事。只是前几日发现一处皇家偏僻处,几次想进去玩,却都被挡在门外,不知你有什么法子。咳咳……”
关晴儿知道这说法太拙劣了,本想直言带他见个人,但话到嘴边还是变了。
云轻尘并未如关晴儿所预期的,可能会推辞或者损将一番,而是愣神了片刻,朝关晴儿媚笑一下,回一句:“劳烦带路!”
这人实在让关晴儿琢磨不透,真是阴晴不定的人。突然这么好说话,倒是少了她费口舌。
云轻尘却在心内衡量:近日关晴儿几次三番来找他,今天又特意避开庄奕行。现在这理由全是漏洞,看来是不便明言,但又明显非他去不可。虽不知道她葫芦里卖的什么药,要来的也躲不过,不如跟她去看看。在这种脑力角逐下,关晴儿如何能与历尽人事沧桑的云轻尘比。
两人走到关云兰心的地方。由于上次的撞鬼事件,那两个把守的人,更是散漫。并未轮值,都躲在一处呼呼大睡,连个人影都没有。
“你要我来看的就是这里?”
眼前一片荒凉,虽然在门口写着“皇家禁地”四字,却哪有禁地的模样。一个把守的人也没有,定是早已荒废之地。
关晴儿点头示意一下,便别开脸,不敢与他眼神相对。云轻尘提着灯笼走了进去,里面门窗紧闭,一股恶臭袭来。
“如何带我来这里?”云轻尘皱了皱鼻子,一丝不满。两人无人时,云轻尘倒也不再恶心关晴儿,用的是自己本来的男儿声线。
“你进去就知道了。”关晴儿随口应付了句,又提了提嗓音,朝屋子里说道:
“答应你的事,我已经替你做到了。”说完迅速转身出门,只留云轻尘一人在里面。
云轻尘虽诧异关晴儿的举动,却并没有退缩。既然来了,又如何无功而反,倒有些好奇里面是何人。
不一会儿,一个角落里发出悉悉索索声,一个物体向他慢慢挪过来。
云轻尘皱了下眉头心想:关晴儿为何带他到这里,什么答应谁的事,难道是里面这个人,让关晴儿引他来的?
物体移到脚边,伊伊呀呀的缚上他的腿,一股恶寒袭来。感觉被关晴儿耍了,正要转身,那地上的人,却是死死的抓着云轻尘的腿不放,伊呀的更显激动。
里面阴暗潮湿,加上一股恶臭,云轻尘也只在门口不远。此时想甩开那人虽不难,但也没有动粗,只拿手搬开那靠上来的人。那人双目空洞,脸上一道道疤痕,正仰着“看”他。虽看不出表情,却感受到此人对他的热切。不知为何,云轻尘忽然有些不忍,世间还有如此生不如死之人!
那人见云轻尘不再拨开她,便缓缓扬起已失去双掌的手,在云轻尘身上探寻,又似在抚摸。这种感觉极其怪异,让人不适,云轻尘不想再多逗留,抽出腿,走出门口。却是在出门后,鬼使神差的回头看了一眼。只见那人怅然若失,也不再伊伊呀呀,依然刚才的姿势,爬靠在地,昴着脑袋“看”他一般。
黑暗中,地上的人头上一个发簪,隐藏在乱发里,手中的灯笼反射出一丝暗光。云轻尘心猛沉了下来,转过身,再仔细朝那发簪看去。这根发簪是父母的定情之物,母亲极其珍爱。云轻尘的双腿开始不受控制,脚腿一软,跪在地上。
终于扬起手,拨开覆盖的乱发,云兰心身体一震,激动的退步向后,又躲回角落深处。只这一看,云轻尘已经断定,眼前的人正是他的母亲,当年那个全大都最美的贵妇,云兰心!
云轻尘惊得掉了灯笼,喉中哽咽道:
“你是母亲!”
云兰心直摇头,同时将身体更往里缩,那空洞的眼睛,早已流不出泪来。云轻尘站稳步子,缓缓走向云兰心,跪了下来,用颤抖的手,抚着这张无比狰狞的脸,泪水涌流。一遍一遍呢喃,叫着母亲!
云兰心渐渐不再躲避,任由云轻尘抱着,忽然又激动起来,猛的推开云轻尘。
云轻尘知母亲感觉到他的异样,默默垂泪,有如孩子般乞求道:
“我是尘儿啊,母亲不认识尘儿了么?也对,我现在这样,男不男,女不女的,早已不是当年的尘儿了,母亲也嫌弃尘儿了是吗?”
云兰心呀呀的扑倒在云轻尘怀里。两母子多年后重逢,都已面目全非,言语如何道明这份痛楚万分之一?
两人抱了许久,云兰心示意云轻尘取下发簪。两手相托,用簪饼一遍一遍在云轻尘手心写着两个字,并示意云轻尘杀了她。云轻尘明了,拿过发簪,轻轻的再次抱住她的母亲。
泪渐渐干了,云轻尘声音已经不再哽咽,最后缓缓的说道:
“母亲,我知道了,孩儿会的,离开皇宫,离开大都,放下仇恨,好好的活着。这么多年,母亲受苦了!孩儿这就送您一程,去地下与父亲爷爷他们团聚,从此解脱!母亲,您安心的去吧!”
云轻尘出来时,看到关晴儿站在不远,正关切的看着他。外面天已经大亮,一时恍如隔世,生命就此万劫不复。
“我欠你一个人情。”说完,别开脸,径自走远。
关晴儿追上去欲安慰一番,可这事又哪是谁安慰有用的。云轻尘停下脚步,忽然回头斜嘴一笑道:
“怎么?现在就要我还?”
关晴儿连忙顿住脚步,摆手道:
“没,没有,我不是这意思,只是希望你别太难过了。”
“谢谢!”云轻尘快步离开。见他执意不想同行,关晴儿也不好再跟过去讨嫌,转身回去看云兰心。
里面没有声音,却是一股新的血腥味。再看云兰心,人已经横躺在地。身下铺着一层厚厚的干草,她的头发明显被人整理过,那发簪也不知所踪。关晴儿看着这阴暗的黑屋子,在这张历经磨难,面目全非的尸体上,却体味出一丝安详。
当天晚上,一场无明大火在后宫蔓延。好在发现又及时,火很快被扑灭。禁卫军查出火势,是从皇家禁地烧起,那间一直封闭多年的黑屋子,已经被彻底烧毁。太后有意压下关于那间屋子的事,一切不了不之。短暂的混乱后,又归于往日的平静,阳光照射下,那片禁地,曾经的黑暗阴森之气化为尘埃,一扫而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