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晴儿赶到烟雨楼时,绿子已经登场抚琴了,云轻尘静静的立在绿子身边,低垂着眉眼。今天李朗没有过来,关晴儿一人耐心的坐在一角,静静的等着散场。
忆起七年前的绿子,还只是侍女身份扮奏,如今却已是烟雨楼的主角。关晴儿安静的看着,认真欣赏着台上的绿子。那举手指间的优美从容,美艳中透着一股雍容大气,女子都要被迷去三分魂魄,更何况是云云俗尘中的酒色男儿。
众目睽睽之下,受人指指点点,毁誉于闲人之口,台下不时有闲言粗语入耳。关晴儿见绿子不露声色,便是皱眉都不曾有一下,如此淡定的模样,倒是让关晴儿都自叹不如。
再看那身边的云轻尘,当年的娇公子,众星捧月的小少爷,如今却是家破人亡,男扮女装栖身于红楼烟柳之地。
关晴儿举着酒杯,大着胆子,轻啄了一口,难喝之极,但还是咽了下去。想不通这酒有什么好喝的,山下的人都这么喜爱。换掉酒杯,重又喝起茶来。关晴儿平生第一次喝酒,便这样草草结束了。
绿子表演结束后,关晴儿便也起身,一路尾随。想好的台词,此时却迟迟不知如何开口,因为她这次的目的,是来揭云轻尘那段伤疤。
绿子见后面的关晴儿,一直不远不近的跟着,也不说话,一副踌躇的模样。无论如何,关晴儿也是她师姐,如今独自到这找她,也不好太冷淡。想和颜悦色以对,但话到嘴边,还是变了味:
“出来吧,等了一晚上,找我何事?”
关晴儿拿眼瞄向云轻尘,小声的回道:
“不,我是来找他的……”
云轻尘也是绝顶聪明之人,关晴儿特意跑来烟雨楼,不是找绿子,而是找没有任何关系的他。看她欲言欲止的模样,不觉嘴角一扯。想必这次突然过来找他,是知道些什么了。常随在张一化身边的人,一定能给他不知道,而又想知道的东西。
绿子也很诧异,不过很快便收敛神色,也没多问,识趣的独自回到房内,将时间留给他们。
“你想知道什么?”
“全部!关于你!”
两人倒是快人快语直奔主题,没有一丝开场白。
“你对我未免太过好奇了吧?这可不是你们修行之人,该有的清心寡欲哦!”
“我见过你,在你七岁那年。”
关晴儿对云轻尘的话未做理会,自顾自的继续叙旧:
“还记得你我七岁那年,师父去你家,当时你跑出去玩了。最后家丁把你找回来,你穿着一身红袍夹袄,玩得满身是汗。你一回来,便从丫鬟托盘里拿了根香蕉,吃了几口便扔了,冲到了你爷爷的膝下。呵,那根香蕉未碰着墙,便直直的掉下来了,你还奇怪的看了一眼。现在我告诉你原因,因为我当时正好站在墙边,那半根香蕉正好扔在了我身上。”
云轻尘垂下眼帘隐忍着哀伤,如何不记得呢,在那段变故前的点滴,都深深的埋藏在他心里。这四年来,他忍辱偷生,曾经的美好,有如锋芒般刺目,不忍回顾,又一次次沉浸在其中。
“你找我不会就是来叙旧的吧?”
“是叙旧,不过我想听你叙叙四年前,我不知道的旧。”
“我为什么要告诉你?”
“一个人复仇很累吧?我或许是一个不错的帮手,不过前提当然是你能告诉我真相。”
“真相?连你都不知道,我又如何知晓?”
“你可以相信我!单从我的身份上来说,我是玉峰山修行人,和山下诸位,没有任何利益纠葛,也不可能出现利益矛盾。而且不在一个水平线上!”
“说得好,果然快人快语!不过晴儿姑娘说的不在水平线上,倒是婉转了。您的意思是和你成为敌人,我或者所有人还不够资格?”
云轻尘这阴阳怪气的语调,关晴儿有些不悦,微皱眉头说道:
“你爱怎么说便怎么说吧。”
“好!只这一条,已经够了,我信你!希望您的爱心,能伴我走得更远,你我的友谊长存。”
云轻尘向关晴儿轻轻行了个礼,此语用的是男人的声线,行的却是女人的礼数。动作与声音的反差,让关晴儿极感不适。
四年前,皇帝无缘无故得了一场大病,全身溃烂不久命终。查出是云贵妃给皇帝泡的茶里有毒,而这茶叶是云家,云轻尘的母亲云兰心,亲手送给云贵妃的。
云兰心是云老爷子收养的女儿,自小和云贵妃云听菊,以及云轻尘的父亲云听风一起长大。从小,云听菊这个亲生的女儿,反而没有云兰心这个收养的女儿得人心。最后云听菊还被送去皇宫,做云家保命的棋子。
云听菊如何甘心,想着自己在宫中,步步为营的面对宫庭权斗,而云兰心却能和从小疼爱她的哥哥成为夫妻,过着幸福的生活。心纵有太多不甘,但终究是父母之命,也没有做越矩的事。可她的心思,偏偏还是被皇后查觉,一番挑拔下,从皇后口中得知,原来皇帝最爱的人竟是云兰心。云听菊对云兰心的嫉妒,最后一根稻草也断了。嫉妒让她宁愿鱼死网破,也不要让云兰心得到她失去的幸福。
于是在云兰心送的茶叶里,她加了出疹子的药,本想借此降罪于她。而让她始料不及的是,有人竟然在那份药里加了料,直接让皇帝全身溃烂而亡。朝廷连夜派人诛杀云家,云听菊云贵妃被灭口于狱中,却被人说是为罪自杀。云兰心和云轻尘母子,在出现变故的那一夜突然失踪。
这深宫大院里,自来每个人后面,都牵连着整个家族。皇后在短短几个月时间,联合几方势力,将自己儿子扶上皇帝宝座,而最先扫除的障碍之一便是云家。皇后出自右丞相家,而右丞相家很大一部份支持,是由和云家对立的李家提供。自云家陨落后,李家自此一家独大,平步大都。
事情错综复杂,云轻尘简单的述说了下事情起因,和他被张一化救下的经过。张一化在事发前一天来到云家,带走云轻尘却什么也没有说,一家人欢喜送行。除了知情的云老爷子。
云轻尘被带到烟雨楼,住在绿子隔壁的小房间。这小房间原先是放杂物的小仓库,还没有适应这天上地下的环境,第二天就听说云家灭门。
关晴儿的心,越听越凉,喃喃自问道:“你说坊间传闻,云贵妃拒死不认?那到底是谁下的毒呢?”
嘴上说着这个问题,脑子却想着另一个问题:师父早就知道云家要出事,为何只带走一人。云轻尘的母亲在宫里,定是被人抓了去,留了活口,以慢慢折磨她。手段如此狠毒,师父也不闻不问!
“我当年处境,想查也无能为力。后来能查的时候,所有相关人都早已被暗杀了,没有留下一丝痕迹。哼,左不过就是宫里那几个子人!”
关晴儿脑子迅速闪过当年情景,皇子庄奕行目睹小孩被淹死,却一声不响,无动于衷看完全程。直觉告诉她,当今皇上,那个当年的皇子庄奕行,一定是知情人之一。
救下一个人,对张一化来说是轻而易举的事。难的是救下之后,还能让他在皇城中安全的存活下来,并且这么多年,不被人怀疑倒是不易。
关晴儿的脑子飞转,面上反是一副木纳之态,随口附和了一句:
“化妆成女儿身,躲避追捕倒是个好方法。”
此时真正的心思,又转回到宫里,所见的云兰心身上。看来云轻尘还不知他的母亲还活着,而且被关在宫里生不如死。是否要告诉他呢?告诉他后,他会不会为救母冲动行事?不行,这样反害了他。知道云兰心状况后,不能搭救,对他来说更是残忍。想着师父的所作所为,对她说不插手凡尘之事,可在云轻尘上,迷点重重。
脑子里一片混乱中,只听云轻尘突然诡异的轻笑。
“如果不是化妆,是真的变性成女儿身呢?”
隔住厚厚的刘海,云轻尘欺身到关晴儿面前,鬼魅的望向她,带着丝戏虐,不甘,甚至仇恨。那眼神太过复杂,关晴儿吓的倒退两步。
“你,你什么意思?怎,怎么可能?”关晴儿越来越混乱,不安感越来越深。某些东西在慢慢向她展开,而且是她极不想看到的事实。
“可不可能,这要问你那个神仙师父喽。”
云轻尘紧逼,近一步欺身靠近,问道:
“你师父除了慈悲留我报仇外,让我这不男不女之身,苟活于世还有什么用处?你这个高徒能否为奴婢指点一二?”
云轻尘当年吃下药丸,是他自己的选择,但此时他不想告诉关晴儿。反而言词激烈,突然试探关晴儿。几年来从绿子身上,找不到张一化当年出手的原由,或许从他这另一位徒弟,关晴儿身上会找到突破口。
而关晴儿的反应太过激烈,倒也出乎他的意料。
关晴儿被副得捂着耳朵,撑着猩红的双眼,崩溃的喊道:
“我不知道,我什么都不知道!师父是为了救你,为了保护你,师父从来不害人,师父是为了救你!你忘恩负义!师父没有任何目的,只是为了救你,只是为了救你。”关晴儿一遍遍重复,埋头跑出烟雨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