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妈呀,师父来了。”
一个身着淡紫衫的俏姑娘,毛毛燥燥的在一间房里急的跳脚。只见她手忙脚乱的在房内,胡乱收拾了一通,抱着些书画往练丹房跑,随既一股脑的将书往火炉里塞。
这俏姑娘一双单凤眼,小小的瓜子脸,带了点婴儿肥,一对半粗长眉,有如画上去般,浑然天成,透着英气。说话间,嘴角边上两个细酒窝甜甜的挂着,倒是给这份英气中添了分甜美。再见她身穿白衫里衣,外罩紫衣轻衫,本是简单道姑头,却在头顶发髻中留了那么一搓在脑后,走路时一甩一甩的甚是俏皮。算不得绝色,却胜在气质灵动又超然。
玉峰山男子居多,女娃娃少得可怜,这么俏丽的小姑娘,正是张一化唯一名正言顺的徒弟,关晴儿!那腰间系着的红绸腰带,两只蝴蝶暗纹在中间若隐若现,便是当年下山前,胡飞打算送给她的金丝红稠腰带。此时的她,朱唇微翘,浑身洋溢着少女的气息。
一个中年男声在头顶响起,咬字带着些许吃力,却又强作流畅。
“你师父回来了?”
常年守着练丹炉的中年男子,看着这个小姑娘,嘴角含笑。未等关晴儿回答,那位永远长不大的大男孩胡飞,已经火急火燎的追了过来。依然是人没到,声音已从远处传来:
“手下留情啊……我的大姑奶奶……”
关晴儿闻声,更是加快手脚处理现场。
“晴儿,你,你……关晴儿,你太过份了!我跟你没完……”见书已经烧成灰屑,实在无法抢救,胡飞气的咬牙切齿,一阵大叫,痛诉:
“一听说你师父来,我就马不停蹄赶来这,没想到还是遭了你的毒手!你说,你都烧了我的宝贝多少回了?那可是前不久下山,隐瞒身份,千辛万苦,费尽心思,用尽手段,好不容易得来的宝典啊……我自己都没看就给你抢了!我的书啊……你这么惨无人道,将来谁敢娶你,就说,谁还敢娶你!”
胡飞一付痛心疾首状,心里却在暗自庆幸,还好这次留了一手,带插图的没给她。
关晴儿看胡飞气急败坏的样,也没理会他的胡言乱语。心中顾及,害怕胡飞要找她算帐,惹来师父关注。拍拍手,拨腿就跑。
“师父回来了,你不准追过来啊!不然跟你没完!”
清脆的声音还在半空回响,人已逃得无踪。而胡飞哪里肯就此放过关晴儿,将手上的残片一扔,追了出去。
关晴儿烧胡飞从山下带回来的这类情爱话本子,也不是一回两回了。可笑这师父一副不食烟火模样,收的徒弟却是古灵精怪。
“正是春心初动时哦!”火炉旁的中年男子含笑摇头,顺手清理着掉出来的纸灰屑。
中年男子身材魁梧,一头红发,蓬蓬松松的扎在脑后。深深的眉眼,一对眼珠透着幽绿,一看便知他是异族人。
自从上次下山回来后,关晴儿便常往他这跑,时常死乞白赖的缠着他,硬说想了解他的家乡,爱听他的故事。而他也的确是个有故事的人,磕睡碰着枕头,这么多年,一肚子的故事终于有了出处。
此人十多年前,访仙问道慕名而来,生生凭着毅力上玉峰山,一个人在半山处搭了间木屋住了几年,山上的人也渐渐都知道了他。后来在山上一个修行人的帮助下搬上了山。而这个帮他的人,当时也是初上山不久,才拜入青一书名下。这人正是当年张一化在山下,偶然遇见,推荐给青一书的那个小商贩,大名花金财,人唤小东。
他这次极力帮助这红毛异族人上玉峰山拜师,是不是张一化授意不得而知。不过据说他有次练习飞行术时,不小心掉了下来,被这红毛男子给救了。为了报答他救命之恩,才央着青一书答应入了山门。
青一书起初不同意,后来被求得多了,便答应了收他做徒弟,并为他改名忘尘。但是却不让他和门人住在一起,而是让他与其他一些别处而来,独自修道的人比邻而居。
这人性子其实很随和,但不善言语,与山上其他人少有交集。所以知道他事的人不多,但关晴儿是例外。对于这个玉峰山掌门人,手下唯一收的徒弟,他甚是喜欢,关晴儿也黏他。一来二往,对于关晴儿的好奇,也算知无不言了。
在他小的时候,有一天一个人在河边玩,看到一个仙人架剑落在附近。这完全超出了他的认知,以及他周围所有人的认知。仙人却告诉他,这没什么了不起的,有一个地方,那里有很多像他一样的人。于是他当场就想拜那人为师,却被拒绝了。那人念他们有缘相识一场,便顺手画了一份地图,送给他便走了。
还是孩童的他,把这个奇遇告诉周围人,可是没有一个人相信,都说他是天方夜谭。只有他自己知道这一切是真的,中土那片修仙的净土,成了他一直梦想的地方。
两年后不顾家人反对,独自离乡背井,经过千山万水,终于让他找到了这片神奇的土地。途中所吃的苦,冒的险自是不言而喻,只是那个信念一直支撑着他,生生把一少年变成中年。而他的名字,从长长的一大串变成了王二,这最普通的名字。如今道号忘尘,更是彻底洗却前尘往事。
来到这片山上,一晃也有近十五年了,家乡的一切反成了另一个遥远的梦。有时候也会想想,这一切是否值得?如果当初没有遇到那个修仙人,他的生活一定和他祖辈一样,永远在那一片天地终老。而现在的一生,活出几世的经历。曾经遇见过很多危险,如果当时退缩,面对的可能就是死亡。顺境的时候,也有想过停下来不要再找了,可是想到放弃一切,最后就这样停在途中,一辈子都将不安。所以只能一次次收拾心情,咬着牙继续前行,酸甜苦辣只有自己明了。
好不容易找上了玉峰山,在看到山上第一个修行人时,那个人架剑而飞,所有一切便是为了这一刻!他当时久久的立在原地,儿时的那次偶遇,梦中无数次出现的情景,终于出现在眼前。一个人哭哭笑笑了一天一夜,最后却并未上山顶拜师,而是在山腰结棚而居。许是为了这趟旅行,失去了太多,人生的热情在得到时,才发现早已透支。
本已不再奢望拜师,有一天,却顺手救了一个山上修行人,那人助他上山拜师的意愿,甚至比他本人还要强烈。这道人便是小东。
如今在这山上修行,修心养性,青一书偶尔会过来提点他。经历过太多之后,这片宁静是他想要的,如今再也没有什么值得不值得一想了。
他这些陈年旧事,关晴儿愿意听,许是这姑娘太缠人了,他也愿意与她讲。唯独一件事,他不曾对任何人提及:曾经有一处,是他所有旅途逗留时间最长的一次,当时甚至想永远在那呆下去,不再追寻。可是最后他还是走了,走得比任何一次都仓促。随着时间的推移,他却永远也无法像其它经历一样,当故事述说,只是深埋于心底,不敢再去碰触。
然而有些故事一旦开始了,便总有看完剧本的时候。隐匿在心底的秘密终有一天,会因为这样或者那样的原因而被揭开,终不过是我负人,人负我的桥断。
七年来,一切似乎都没什么变化。张一化依然冷冷清清,胡飞还是那般的闹腾,合欢欢一如既往的黏乎。
对于上次下山的事,张一化绝口不提,也交待关晴儿不要多言。没人知道她们下山做了什么,连一句有价值的信息都撬不到。如此时间一长,生活如往昔继续着,那一段插曲,也渐渐的被人淡忘,不再提起。
对关晴儿来说,平淡的修行生活,终于多了一丝不同的情怀。时常一个人回忆当时的情景,一点一滴,一幕幕不断重演。有时也常思量,师父为何要带她认识这几个人,而且这么巧,都和自己同岁?
对于这个问题,刚回来不久时,关晴儿曾私下问过一次,张一化一句‘将来自会知晓’应付她。通常师父会告诉她的自然便说了,不回答,即使关晴儿再多问也是枉然。于是只得谨遵师命,将所有的疑惑烂在肚子里了。
但一切于她已经不一样了:山下开始有了她惦念的人和事,会猜想着山下那几个同岁的小孩,现在都怎么样了?绿子还有没有被那个李朗纠缠;师父每次下山,还会教她武功和弹琴吧!那个云家小少爷还是那么奶声奶气吗?活在众人的溺爱中,会不会变得像书中说的那些纨绔子弟一样呢?皇宫里的那位皇子,是否不再那么冷漠,开始奋发图强,为将来当一国之君而努力呢?南疆那位叫蓝灵的女孩,一定还在摆弄着各式香料,忍受着父母的唠叨吧,不过有父母在身边,总归是件幸福的事吧……
关晴儿平日里想的最多的,还是那个和自己呆了两天的水鸽子,他在五毒谷学徒怎么样了?做伙夫应该不用再挨饿了吧?那个奇怪的老头有没有欺负他?
师父做任何事都是有目的的,不会只是这样简单,让她认识几个小伙伴而以,将来他们一定还有交集。
从某种角度上讲,关晴儿是了解她这个师父的。这都七年了,大伙又都是什么样子,水鸽子还记得她吗?
日子在平静无波中度过。
两年前,胡飞带了几本山下的话本子给关晴儿看。书中描绘的风花雪夜,山盟海誓让她直生向往。
“和我共赏秋月的人,在那里呢?”
每次看到情动处,关晴儿的心里都有丝丝感慨。
然而每每这时候,又会敲敲自己的脑袋,暗骂她自己:情执这般重又如何谈玄修道?每每此刻,必会逼着自己放下这些无益书,去找修行的道书看。可人的心念,又怎是如此说放便能放的呢?懊恼起来的时候,甚至直接把书烧了,一再自我告诫,不准再看,不准再看。可过不得多时间,看道书看得乏了,又会找胡飞讨要几本来。如此反复,倒是折腾的胡飞够呛,常常帮她下山偷偷摸摸送书来。
情执是最难过的,关晴儿后来给自己看这种书,找了一个冠冕堂皇的理由:用它锻炼自己情志。初初还能审慎的目光,然而没看一会,又会被里面的故事沉沦。
时日一长,看的多了,男女那点事也都知道个七七八八。只是关晴儿心气极高,对于书中的世情男女,都看不上眼,觉得都不过如此。无非是爱,不爱,爱不得,怨憎会,爱别离的桥段。
关晴儿偶尔会想,不知道将来的她,又会找一个怎么样的男子呢?张一化的侧面,就会在此时不合时宜的出现在脑海。每当这个时候,关晴儿便习惯性打个寒颤,甩甩脑袋,合上书找乐子玩去了。
世间的情爱对她来说终是太遥远,多年的修行,虽然做不到清心寡欲,但也比平常女子多了份洒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