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光与白纱是天然的伪装，青叶没有回头看，一味埋头赶路。白茫茫雪地中，披上白纱的三人如疾行的野兽，雪地上留下的轻浅足迹很快被覆盖，他们踩着风掠过白雪，如飞燕般冲出士兵的视线。
背在身上的城主为她压住翻飞的白纱，被风带着前行的一守则忙着找近路：“左边…右边！前面就是了！”
在寒夜中打开大门的屋子吞入归来的旅客，三人一头扎进温暖中，壁炉里燃烧着炭火，足以让他们放松下来。
三杯热气腾腾的可可随着“砰砰”几声落在桌上：“来被热可可吧，城主大人还喝得了吗？”
“还不至于弱到那种地步，”由莉说着，捧起杯子的手却有点发抖，她愣了下，笑道，“好吧，我承认，我是有些高估自己了。”
“喝下去试试，说不定忽然就好起来了呢。”小物挤眉弄眼地说。
由莉顺着他意，热可可下肚，面上的苍白都被暖意融去大半，浮现出一抹红润，她的目光倏地柔和了：“…是由娅啊。”
刻意避开人躲在里面的酒店老板身形一僵，她下意识抚平被揪皱的衣角，不自在地勾着发尾从房间里走出来。
她们一坐一站，偏偏站着的那位在姐姐望过来的视线中无端矮了一截，两张相似的脸上写着不同情绪，不论谁看都会明白她们是姐妹。
“姐姐…”由娅半天只憋出一个昵称，她没敢看由莉的眼睛，就盯着发尾瞧，“我掂量着你以前吃的药煮的，加在热可可里没那么难喝。”
城主注视着自己的妹妹。
她们已经分开太久，当年突如其来的分离让她无时无刻不在想念妹妹，如今真的见到面她却忽然不知道该说什么了。
长大了啊，面前高挑的女性不是那个拉着自己向前跑的小女孩了，分开的这些年就算有小物传递消息，也没再亲眼见过妹妹的模样。
“我很想你，”由莉轻声说，“我想你也是…毕竟你还记得那副药方。”
自小就不擅长下厨的妹妹，最拿手的就是熬药，小小一个孩子，在雪地里找东西挖得双手通红，在没被前任城主收养之前，她们只是被抛弃之后东躲西藏想要活下去的一对姐妹。要不是妹妹离开雪之城，她怎么会坐上城主的位置？这本该是属于她的。
大概这就是时间的答案。
现在她的身体越来越虚弱，又在降神会的漠视中失去了维生的药物，说不定哪天就死去了…还好妹妹回来了，这个不属于她的位置也等来了真正的主人。
“我…”
“我回来不是为了当雪之城城主，”由娅打断她的话，撇开脸道，“解决完这件事我、”
“我们该走了！”
小物提高声音，手在桌子上拍得啪啪响：“这可不是谈事情的好地方，说不定降神会马上就要追出来挨家挨户搜查了，我们得快点找个能藏身的地方，等我们安定下来你们想聊什么就聊什么。”
“哦对，”一守紧接其后，他不安地拉着青叶和他站到一起，“当然、青叶也是这么想的，我们得快点走了。”
嗯？
青叶被一守拽得迷茫，她没看懂发生了什么，但直觉他们说得没错，便点点头。
由莉被他们逗笑，原本那点惆怅烟消云散：“也是，降神会的那些人不是蠢货，在发现异动之后肯定会把雪之城翻个底朝天…我们不能住在城内了。你们应该早有预料，接下来要往哪儿走？”
接话的是由娅，她现在自然了些，但还是半侧着身：“去我们小时候住过的山洞，那里隐蔽，又在郊外，他们一时半会搜不到那里。回来的路上我踩过点了，那边还是没人住，我们几个人在那里待着过渡一段时间不成问题。”
“太好了！那我们准备准备出发吧！”小物的声调不符合人设得夸张，他挥着双臂，像是在展示气球的小丑，“呃、或者现在就走？”
现场有一瞬寂静，青叶左看右看，见没人发言就举手提问：“还需要我背着…唔、”
用力戳了下青叶的一守讪笑不语。
由莉又笑出声：“没事，那杯热可可让我好多了，走一段路还不会让我像玻璃一样碎掉，”她说着，小心地去够由娅的手，“但如果有个人愿意牵着我，也许我会好得更快…还有，谢谢。”
“不用对我说谢谢，”由娅有些别扭，但还是牵住姐姐的手低声说了句，“我们之间不用说谢谢。”
已是深夜，没人愿意放弃屋内暖烘烘的炉火在城内行走，一行人出来后没遇见一个人，青叶走在队伍尾巴，熟练地操纵风抚平还没来得及被掩盖的脚印，抹脚印的事情做得多了，让她怀疑自己以后回了沙漠也会有这种习惯。
雪比他们想象中要深。
城内还有人清理积雪，城外就没有了，只稍一踩，半只靴子就要陷进松软的雪中，发出吱吱的闷响。
由娅拎着一团火焰走在最前方——由青叶控制的火焰不会伤人，隔着层保护罩还能取暖，倒是十分实用。
“那两个孩子让我想起我们小时候，”由莉说，“那男孩…没看错的话，他的身体可比女孩弱得多。”
“我的天赋可比不上青叶。”
“单论魔法或许比不上，但你我都知道，你的天赋可不仅限于此。”
由娅没有回答。
“小物说你想和我好好谈谈。”
“我没这么说过！”
“那么你想过吗？”
又没得到回答，但由莉已经知道答案了，她握着妹妹的那只手稍稍收紧了点：“由娅，我们也该好好谈谈了。”
她们好像从来没好好谈过，只是自顾自认为自己的选择对对方好，结果这么多年过去渐行渐远，竟然是因为雪之城异动才得以见面。
这绝不是她们幼年时许愿过的未来，不论未来走向何处，都不该是形同陌路。
“…好，”由娅终于应声，“记得吗，山洞附近有块平地，我们总在那里看星空。”
“记得，曾经的一切我都不会忘记…由娅，我真的很想你。”
“我也是，”由娅顿了下，刻意放轻的声音好像只想让风听见，“我也很想你。”
她知道，由莉听得见。
青叶操纵着风的手蜷缩了一下。
风是不讲道理的小混蛋，总在主人没反应过来之前就把消息传递到主人耳边，所幸这次她反应及时，在听见她们的交谈前就掐断了最前方的风。
之后再处理脚印就好，也不急于一时。
“看起来她们之间没那么紧绷了。”一守凑过来比划着说。
青叶惊叹：“你居然看得出来。”
…嗯，现场除了你应该所有人都能看出来。
一守可疑地沉默两秒，转而指向天空：“这里的星星真漂亮，和多隆拱、派瑞西亚都不一样。”
天空是同一片天空，可看上去确实不太一样。
“我们已经一起看过那么多地方的星星了，”一守捏住青叶的小拇指，“不知道以后会去哪里，那里的星空是不是也很漂亮…说不定我们还能看见流星呢。”
“你见过流星吗？”
“没有，但母亲和我说过，她说向流星许愿就能梦想成真，你相信吗？”
青叶低头看自己的掌心，那簇火焰栩栩如生，好像会钻出血肉把她燃烧殆尽。
要是能梦想成真，她大概会希望族人平安顺遂，走出沙漠…最好、最好大家都能开口说话。
但比起虚无缥缈的流星，她更愿意相信自己所走的路，她知道现在在走的就是实现心愿的路。
她说：“我应该不信。”
“嗯，我也是，”一守对她笑，“我想母亲也不太信的，毕竟比起流星，还是自己更可靠嘛。不过要是真的遇见流星我还是想许愿，在那一瞬间许的愿望一定是最想实现的吧。”
青叶盯着天空。
也不知道哪颗星星会掉下来呢？
山洞位于郊外的树林深处，他们踩着枯树枝往里走，终于在偏僻角落找到山洞。它藏得很深，洞口只能进一个人，可里面却足有小屋的两倍大，就算再来几个人挤挤也绰绰有余。
顺路捡的枯树枝在此时派上用场，青叶指挥着火焰窝在树枝围成的小圈子内，点亮黑漆漆的洞穴。
“呼，可算能休息一下了，”小物坐到火堆边，整个人躺成一滩烂泥，“城主大人，这可不在我的工作范围内，之后要给我加工资啊。”
由娅似笑非笑地揪住小物的耳朵：“在我面前还这么嚣张？我还没和你算监视我十来年的账呢。”
小物护住耳朵，理直气壮的同时又有些气虚：“你不是一直都知道嘛、嘶轻点轻点，我的耳朵可宝贝着呢。”
由莉看着他们闹，被火光染得盈盈的眼底带着笑意。
真好啊…能亲眼看见妹妹自在地在自己面前和朋友打闹。
可惜，时间不多了。
“各位，我必须和你们说明一件事，”她温声道，“很感谢你们把我从城主府救出，但这只是个开始…有一样东西仍在降神会的手中，我需要拿回它。”
由娅皱眉问：“有什么东西比你还重要？”
“当然，有许多东西都比我个人更重要。”
这位病弱的城主目光坚定：“城主令便是其一——就算是死亡，我也要拿回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