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守匆匆穿过街道,派瑞西亚的黄昏如这片土地之下的火焰,燃尽半边天,风卷云舒也挡不住炙热的阳光,哪怕是太阳即将落下的现在。
从干裂地面钻出来的野花被晒得奄奄,路人行走间带起的风把花瓣吹得四散,最后一片花瓣也回归土地了。
他按住灰色的帽子,逆着人流向前走。
套着盔甲的士兵守着城主府的大门,也不知道他们原先的体型如何,在穿上盔甲的瞬间他们都变得一模一样了。
“一守大人。”
每次被这么称呼,一守都会起一身鸡皮疙瘩,明明是自己的名字,可总觉得他们在叫别人。
也没错,毕竟在他们眼中“一守大人”就是被阿菲尔殿下带回来,又跟着休斯跑来跑去的墙头草。
唔、这么想想就会好受很多,因为被称为“一守大人”的家伙只是幻觉嘛。
一守掏出石牌在他们眼前晃了一下:“我来给阿菲尔殿下送点新玩具。”
他继续往里走。
被高墙遮挡的城主府内部有不少来去的士兵,哪怕最近一段时间阿菲尔表现得安静,士兵也不敢放松警惕。
之前阿菲尔是跑了多少次啊,让士兵紧张成这样…
一守在心底感慨了下阿菲尔的活泼好动,又快步往里走。
属于阿菲尔的寝殿藏在城主府的最后面,分布均匀的树间吹来强爽的风,散开的水汽带着凉意扑上一守的脸。
由主人指挥的魔力元素亲昵地为一守驱散热气,让他的脚步都变得轻快了。
站在门外的人似乎在走神,她的目光没有落点的在空中飞着,全身写满散漫,好像没有一点防备。
一守的步子更快了些,他几乎是跑过去:“青叶!”
“唔?”青叶缓缓抽回思绪。
魔力元素比她更早发现一守的出现,风在她的指尖缠绵,青叶眨眼,注意到一守手里提着的小布包。
小布包鼓鼓囊囊,里面也不知道装着什么,撞在一起叮哐作响,大概是外面太热,蒸的一守脸上尽是潮红,他献宝一般把小布包提到青叶眼前,笑得可爱。
原先在房间里看书的阿菲尔走出来,他看着小布包挑了下眉:“休斯又折腾出什么东西了?”
“据说是注入魔力就会唱歌的小金鸟,”一守说,“休斯托人做的,好像花了不少金币。”
打小就被各式各样玩具围绕的小殿下想翻白眼,但碍于外界对他的批判,还是扬起笑把小布包往怀里揽。
在最近一段时间的演练中,他深刻了解演戏精髓:“让我听听它的歌声。”
阿菲尔的房间里堆着不少古怪的小玩意,长相奇特的自然宝石、不知道从什么地方淘出来的旧书、刻着漂亮图章的木板……
这些从天南海角找出来的东西全是一守带进来的,准确来说,是休斯托一守带进来的。
所幸阿菲尔的房间足够大,还有用于储藏的暗室,不至于被全部塞满。
尽管离被全部塞满也差不多了。
阿菲尔把布包搁在桌上,现在的他对小玩具实在提不起兴趣,却还要装出一副幼稚模样,这让他觉得自己的演技精进不少。
散开的精贵布料中心,是一个掐着金丝的小笼子,笼子内有一只刻着魔法阵的小金鸟。
作为讨好小殿下的玩具,它的做工的确精致,就连眼睛都漾着温和的波纹。
青叶俯身,手指在金鸟背部轻点一下。
魔力元素星星点点融入刻进金鸟内部的魔法阵,金鸟缓慢眨眼,忽然扇动翅膀在笼子里盘旋着飞起来,它又唱又叫,歌声轻灵空旷。
“很有意思,”青叶颇觉有趣,围着小金鸟转了圈,“还以为派瑞西亚的魔法师已经不再研习魔法,原来不是完全放弃。”
阿菲尔兴致不高:“毕竟曾经的派瑞西亚很重视魔法,就算现在魔法协会被取消,学习了那么长时间的东西也不能随便丢掉…再感兴趣也别拆了。”
“不能拆啊…”青叶有些遗憾。
还在自由歌唱的小金鸟不知道自己避开了被大卸八块的命运,依旧自顾自唱得开心。
虽然不能对小金鸟下手,但听着歌声也不至于让青叶心情变差,她戳戳金鸟翅膀,弯着眼睛说:“外面的魔法师真厉害,什么都能做出来。”
阿菲尔神情古怪。
他莫名觉得派瑞西亚的魔法师被嘲讽了,可护卫小姐表情自然,也不像是在讽刺什么。
想太多了?
小殿下纠结了会,撇开脸问一守:“除此之外还有别的事情吗?”
一守的一头乱发在阳光的映照下毛茸茸的,像被烤化的棉花糖,他似乎在走神,靠在窗边望着外面的树梢,也不知道在看什么。
不远处的树木长得高大,树影摇晃,时不时露出一点阴影。
阿菲尔眯起眼,叹了口气走到小金鸟边上发挥出招猫逗狗的坏毛病。
青叶十分大度地把笼子塞到阿菲尔怀里,尽管他本人不需要这样的大方。
“要是哥哥看见我沉迷玩乐,绝对会把我扔进沙漠好好交易一顿,”阿菲尔抱着笼子,幽幽道,“虽然这小金鸟确实做得细致。”
直言直语的圣女大人笑:“所以你还是喜欢的,对吧?”
被当成小孩哄的小殿下不太乐意。
他摸摸冷冰冰的羽毛,顺手把漂亮的小金鸟揉成小鸟球:“你们真的准备在派瑞西亚安家了?四处跑…好像要把派瑞西亚翻个底朝天。”
“说到底,我们也不知道下一站该去哪里诶,”一守笑了下,“现在这样不好吗?我还以为你蛮喜欢姐姐呢。”
小殿下沉默,拒绝搭话。
好不容易在休斯心里扯开口子,贴上可信任标签的新人掰掰手指。
“时间不等人嘛,”一守捏了下耳垂,又对青叶眨眨眼,“过几天可是大事,你准备的怎么样?”
“没什么是我准备不好的。”
青叶用头发绕住手指:“相信我。”
两人的对话声不大,化作符号被灰色帽子听得真切。
远处树梢上,穿着黑色紧身服的人护住耳朵。
离得太远,再加上那个跟随阿菲尔殿下的魔法师,就算魔法阵再怎么好用也要打折扣。
他仔细听着,生怕错过一句重要的话。
房间内的声音断断续续。
“生日…晚上一起…”
“休息一天…”
捂着耳朵的手更用力了些。
又是细碎的声音。
他目光一喜,试图把视线放进那个进不去的寝殿。
“没问题…”
“帽子换了…母亲…”
一阵窸窸窣窣之后,随着开关门的响声,戴着灰色帽子的少年从房间里出来,他转身对姐姐用力挥手,哼着曲小跳着离开。
哈,真是走运。
黑衣人翻身下树,急匆匆地对伙伴打了个手势就往城主府外冲。
小殿下带回来的异地人不好对付,但也有一定弱点,那个护卫擅长魔法,之前和原先的护卫比试,被近身就容易冲动容易失误…
到底是没经历什么事情,一直安稳生活的多隆拱人,怎么会明白派瑞西亚的风雨呢。
黑衣人嘲弄地笑了一声。
就像现在。
就连有人在身后跟着都发现不了。
灰帽子在阳光下不太显眼,像尘土一样灰扑扑的,但旺盛的生命力足够让灰帽子也变得活力十足。
总是蛰伏于角落厌恶这样的活力。
黑衣人慢慢地贴在墙根,看着一守绕进休斯的府邸,有人迎出来,乐颠颠地带着他进去,大门打开又合上,很快就归于平静。
帽子被摘下,交谈声渐渐远了,黑衣人捂着耳朵仔细听了一会,才不甘心地承认自己什么也听不见了。
…啧,好运的小鬼。
一守脸上挂着笑,他总是在笑,但面对不同人时,他的笑也有微妙的不同,可这又怎么样,难道会有人因此苛责他吗?
人们为他找了理由。
在面对姐姐时笑容真切点也不奇怪,总不会有人认为自己在他心中的地位比他自小相依为命的姐姐更高。
当然,更没人会讨厌一只从异乡飞来的棕色小鸟、或者是有着卷曲皮毛的小狗,尽管他有些小小的贪婪,有点小小的爱财,又有点胆小,但有缺点的人才是真正的人。
休斯看着迈步进来的少年,脸上的褶子挤出来一条一条,其实他还不算老态龙钟,可这些年对各种事情的谋划加剧了他的衰老,忠诚的下属不愿直说,于是休斯也不觉得自己上了岁数。
胆大包天试图抢夺城主位置的家伙对进来的年轻人笑着说:“看来你的计划很管用。”
年轻人腼腆地应和:“也是因为休斯大人愿意相信我,毕竟这不是我一个人就能做到的事情。”
休斯和蔼地提起酒壶为他斟酒:“要喝点吗?”
见一守踌躇,休斯的笑容更深了:“你姐姐可不在这里,何况喝一杯酒也不至于引起问题。”
过度饮酒容易引发疾病。
过度饮酒还会令人昏沉。
圣女的教诲在一守的大脑里绕来绕去怎么也钻不出去,一守几乎能想象到圣女大人竖着手指化作锤子往他头上砸的盛况。
唔、就一小杯?
毕竟要迎合上司嘛。
一守忽然领悟到职场艰难,学着休斯的样子露出一个不像好人的笑:“当然,就一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