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舌一寸一寸地消散开。
幻像被破,眼前拨云见雾,那棵参天古木仍然扎根于此,并没有在烈火中化为灰烬。
——一切都是楼厌的回忆。
楼厌堪堪回神。
虚生子已经站到他的面前,浮尘扬起,口中絮絮叨叨地念着什么。
另一端的谭承义如一具骷髅,在虚生子的口诀操控中缓缓靠近。
攻势越发明显。
楼厌单手握拳,抬手想要拦住谭承义,却在即将碰到他的时候踉跄一步,眼前已经没了人影。
他扑了个空,身体笔直地朝着地面摔落下去。
完了。
本座的这张帅脸就要这么毁了。
楼厌心头泣血,决定做鬼也不会放过那万恶的老道士。
好在还有人在乎小狼。
千钧一发之际,衡弃春拨出一道琴音将他扯回来,避免了他的帅气脸庞血肉模糊的命运。
楼厌身体失控,原地转了两圈之后被衡弃春扣住肩膀拢到怀里,貔貅幼崽激动地窜上去搂住他的脖子,哭声“如丧考妣”。
楼厌极不自在地从衡弃春怀里撤出来,“师尊?”
“当心。”衡弃春没看他,视线始终落在谭承义身上,说,“谭承义被妖的怨气附身了,现在没有神智,只听命于虚生子。”
太怪了。
楼厌看着满身妖气、如同傀儡一般的谭承义,心里只觉得密密麻麻一阵胆寒。
这里明明没有妖,谭承义和谭王氏母子为何会身染妖气,又为什么会被虚生子控制?
虚生子究竟想要干什么?
风声愈躁,楼厌敏锐地吸了一下鼻子,继而浑身一凛,偏头朝着虚生子看过去。
只见老道衣袖鼓风,一双眼睛死死盯住衡弃春,口中念唱声不断,忽然手臂高抬,浮尘在空中划出一道云雾。
一道符纸在他的掌心燃烧起来。
楼厌生怕自己再入障,第一时间稳住心神,指尖蓄力,“砰”地劈过去一道灵力。
然而下一瞬,虚生子掌心的那张符纸就带着火焰腾升起来,在空中形成一个巨大的火圈,将楼厌那一击所带的灵力吞噬其中,又以更快的速度反射出来。
楼厌丝毫来不及反应,被自己的灵力冲击到地上,胸口传来一阵密密麻麻的疼痛。
他用手肘撑住地面抬起头来,微卷的发辫顺着脖颈滑落下去,露出眼角一颗泪痣,以及阴鸷异常的那双眼睛。
连遭暗算,他已经冷静不下来了。
衡弃春几乎能够听见他吮磨牙齿的声音。
“楼厌!”衡弃春制止他,“不要轻举妄动。”
他拂动无弦琴,千万根琴丝拂于空中,将楼厌围困起来。
衡弃春眯眼,认出了虚生子手中符纸上的篆文——“那是反噬符。”
楼厌一怔,胸口处难以忍受的疼痛似乎都有了回应。
他看向那道燃烧着的符纸,按在胸前的手指越收越紧,生生将自己喷薄待发的报复欲压了下去。
他怎么也想不到,徘徊多时,那老道士竟用指血凝了一张反噬符。
若用强攻,只会被反噬得更加严重。
可若不动手,岂不成了坐以待毙?
事态似乎在此成为僵局。
楼厌放过他饱经磋磨的牙齿,努力回忆——如果是上一世的自己,此时应该怎么做?
召集麾下妖魔杀人,还是干脆杀尽天下道士?
片刻之后,他歪着脑袋看向衡弃春,“师尊,怎么办!”
衡弃春未答,俯身查看了一下楼厌的伤势。
浅色灵气顺着指尖渡进他的心脉,楼厌闷哼一声,四肢百骸都舒缓下来。
“待在这儿别动。”衡弃春嘱咐他,随后起身,单手抱琴,拢起衣袖看向远处的虚生子。
“虚生道长。”他问,“我们与你并无仇怨,你为何对我们如此不依不饶?”
虚生子拢在一团烟雾之中,脸色泛白,眼眸半阖,他单手操控着那张诡异莫测的反噬符,口中还在不断念唱符咒。
火势越来越大,几乎要将这一方天地都沦为他的吞噬场。
“命数已定。”许久,他的声音才从符阵中传了出来,“谭承义一家必定会有一场浩劫,仙君想要插手到此事中,只会给花潭镇带来更大的灾祸。”
“贫道劝仙君……早日收手。”
“老道士……”楼厌愤愤地磨了磨牙齿,想要站起来却一阵腿软,只好半跪在地上,哽着脖子骂,“修道者贵在论心,你既然修了这道,不管苍生的死活算怎么回事儿啊!”
“明明有能力却选择袖手旁观,要我说,你比谭家那人面兽心的老汉还要令人作呕。”
这是衡弃春之前训他的话。
现学现卖,狼很会的。
虚生子定定地看着他,忽然抬手,一记浮尘越过反噬咒猛地劈了过来。
“你懂什么!”
火星子在空中划出一条光点,直指衡弃春的面门。
楼厌怔怔地看着,一时摸不准虚生子的意图。
一记浮尘而已,这算什么招式。
以衡弃春的神力,只消轻轻一拨琴弦就可以将之化为虚有。
简直可笑。
但下一刻,楼厌却猛地瞪圆了双目,瞳孔骤缩,眸中火光倒映,竟然连眨眼的动作都做不出来。
虚生子这一击压根儿不是冲着衡弃春去的。
火星子在空中兜了一个圈子,成功绕开那面会令人遭受反噬的符镇,而后延续到谭承义的身上。
谭承义如傀儡一般挪动起来,妖气混着火光一起翻涌,所过之处寸草不生。
——目标在楼厌。
灼热的感觉又上来了。
楼厌本能地收紧手指,想要提起灵气与之相抗,然而胸口却又是一阵密密麻麻的痛楚。
衡弃春就在他体内的灵气还在肆意游走,经脉混乱,灵气竟有不受控制的征兆。
怎么办!
楼厌举目看去,掩藏在雾气与火焰之间的,是虚生子势要取他性命的那张脸,符纸将要燃尽,无弦琴的琴丝环绕四周,而谭承义离他不过毫厘。
楼厌闭上眼睛。
妈的!
脸又要毁了!
耳边忽然听见一阵闷哼。
楼厌只觉得胸口一沉,紧接着有一个冰凉的身体压了上来,将那致命一击全数阻隔,与他一齐扑到地上。
楼厌胸腔波动,喉口腥甜,却硬生生地忍着没敢睁眼。
太熟悉了。
肆意散开的莲香在鼻腔里横冲直撞,浓郁的香气让楼厌不自觉地想到上一世——衡弃春在他面前自散修为的一幕。
也是这样浓得令人生厌的味道。
他浑身发颤,本能地将替他承下重击的人抱到怀里,手心一片温热。
他睁开眼睛,衡弃春正闭目呕血,素色衣袍被血色染尽,后背上一片淋漓斑驳。
“师尊……”
即便知道救他的人是谁,楼厌还是怔在了当场。
为什么……
上一世杀他时毫不心慈手软,如今却一次又一次地饶他性命。
为什么一次两次,救他的都是他最恨的人!
那明明是恨!
“滴答。”
楼厌被这莫名的声音惊醒,耳廓一动,顺着声音的来源看过去——
衡弃春脸色惨白,像一张饱蘸泉水的残破春纸,嘴角坠着的血迹粘稠而猩红,正顺着那瓣薄唇滴落下来。
“滴答。”
滴水石穿一样。似乎要将楼厌那颗心撕成两半。
他单手环住衡弃春摇摇欲坠的身体,强行提了一口气,缓慢地从地上站起来。
灵气冲荡,眸眼猩红,掌心凝聚着的灵气越聚学多。
他朝着谭承义伸出手。
只有本座才配杀衡弃春。
你们算什么东西。
“哐!”
灵力冲击,谭承义如一截朽木般直直地摔了出去,正撞在那颗古树的躯干上。
卷曲的枝叶一齐摩挲震荡,发出渗人的“沙沙”声。
楼厌转身看向虚生子。
反噬符已经彻底烧尽,虚生子手执拂尘,立在一团云雾之间,正不急不慌地看着他们。
“老道士。”楼厌问他,“想好怎么死了吗?”
虚生子轻抬浮尘,杀机尽收,缓声说:“贫道劝二位仙君趁早离开花潭镇。”
“少他妈废话!”楼厌骂得脏,当即就要冲上去撕咬他的脖子。
刚要抬腿,貔貅幼崽却一句小跑过来抱住了他的脚踝,十分恳切地叫出声来:“咻咻!!”
你看看你师尊啊!
楼厌一顿,顺势偏头看过去,只见衡弃春已经勉力睁开眼睛,单手轻轻扣住楼厌的手臂,哑声说:“……小狼。”
“不要杀他。”
小狼。
不要杀他。
楼厌从来没有觉得自己是一头听话的狼,但他多数时候会毫无理由地服从衡弃春的命令。
难以自控。
他可能是一头贱狼。楼厌想。
楼厌收回手的时候,衡弃春已经强撑着收回了无弦琴,琴音作乱,毫无节奏地响彻在这一方街角巷陌。
灵光乍现,眼前的一切都变得模糊起来。
片刻之后,琴音渐歇,耀目的灵光消散于无形之中。
日头渐落,花潭镇已至傍晚。
虚生子疾步走上前去,满地枯叶堆积,那二人一兽早已经失去了踪影。
只有形容枯槁的谭承义还倚靠在那棵古树下。
虚生子两指并拢,一道傀儡符顺着他的袖口飞出来,落在谭承义的额头上。
“过来。”
谭承义睁开眼睛,脖颈扭曲,随即活动了一下僵硬的四肢,迈着奇怪的步子走过来。
虚生子比他略高一些,在他走近之际俯身看他。
“里正。”他问一个傀儡,“可有想过自己会有这一日吗?”
明天见![狗头叼玫瑰][狗头叼玫瑰][狗头叼玫瑰]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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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章 牵丝作老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