师萌开始实施他的“三不政策”——不直视、不回应、不动摇。
每当凃与知修长的手指推过来牛奶时,他就假装专注做题,等那人转身才迅速把吸管戳进去;课间操时凃与知若有似无扫过来的目光,他统统以研究云朵形状的姿态躲开;要是实在避无可避,那就拉出胡孟寻挡枪。
这样的话,就不会被干扰了。
但命运总爱开玩笑。
典礼那天,凃与知偏偏拽住师萌,让他帮忙占座。师萌都忘记了这个约定了,只瞧见胡孟寻在旁边拼命憋笑,被他狠狠掐了一把大腿。
能怎么办,绝对不能两个人坐一起!
“松手!我要去后排找陈浩他们!”胡孟寻龇牙咧嘴地掰着他的手指,压低声音道。
师萌死死拽着胡孟寻的校服下摆,力道大得几乎要把布料扯破。
“你敢!”师萌从牙缝里挤出威胁,另一只手飞快地拍在胡孟寻旁边的空位上,“坐这儿!立刻!马上!”他的眼神不断往后台入口瞟,生怕下一秒凃与知就会从那里走出来。
胡孟寻被他按着肩膀强行塞进座位,整个人像被钉在砧板上的鱼:“你他妈至于吗?人家在后台准备发言又不会吃了你。”
“闭嘴!”师萌一把将节目单拍在他脸上,自己缩着脖子往座位里陷了陷。
他今天特意提前半小时到礼堂,就为了抢占这个最角落的位置:左边是承重柱,右边是胡孟寻这堵人肉城墙。
非常完美地隔绝了任何和凃与知坐到一起的可能性。
胡孟寻生无可恋地瘫在座位上,突然庆幸凃与知作为学生代表要在后台候场。要是被夹在这俩祖宗中间,他宁愿现在就去操场跑十圈。
“你能不能别抖腿了?”胡孟寻抱怨道,按住师萌膝盖的手立刻沾了一手冷汗,“见鬼,你手心怎么全是汗?”
师萌正襟危坐地缩在礼堂座椅上,另一只手无意识地攥紧节目单,纸张在他掌心发出不堪重负的脆响。台上某位教授正在讲述“学习金字塔理论”,声音通过劣质音响传来,混着嗡嗡的电流声。
胡孟寻正想着,胳膊突然被师萌狠狠掐住。
“他出来了没?上台了没?”师萌的声音发紧,手指不自觉地绞着胡孟寻的袖口,“你帮我看看。”
“自己看!”胡孟寻甩开他的手,用衣服擦了擦,却在瞥见师萌通红的耳尖时愣住,他忽然叹了口气,不情不愿地往前探了探身子,“还没呢,教授刚下去,现在在放无聊的宣传片,喂你轻点!我校服要破了!”
师萌这才发现自己又把胡孟寻的袖子攥成了咸菜干。他讪讪地松开手,摸出几颗不知道保质期的糖,塞过去当赔罪,眼睛却控制不住地往舞台侧幕飘。
深红色的绒布帘子被掀起一角,隐约能看见凃与知挺括的西装裤线。
“下面有请优秀学生代表凃与知同学发言。”
掌声雷动的瞬间,师萌的背脊条件反射般绷直。胡孟寻明显感觉到身旁人呼吸一滞,紧接着就开始疯狂翻找根本不存在的“遗落物品”,先是假装捡笔弯腰躲到前排椅背后,又突然掏出手机假装有紧急来电。
“你干什么...”胡孟寻话没说完,就被师萌捂住了嘴,“唔?!”
胡孟寻要跳楼了,这手上都是汗啊!
台上那人站姿挺拔如松,一身熨帖的黑色西装,衬衫扣子系到最上一颗,领带也打得一丝不苟。
此刻,清冷的嗓音已经通过麦克风传遍全场:“首先,我——”
凃与知的声音不疾不徐,声音平稳而有力,从高效学习法讲到时间规划,引进备考心态调整,再到如何平衡课业与兴趣。标准的模范生发言,理性、精准、毫无破绽。台下时不时响起掌声,校领导们频频点头,连向来严厉的年级主任都露出赞许的神色。
师萌绷紧的背脊终于稍稍松懈。
看来是他想多了。这种正式场合,凃与知怎么可能……
“最后,我想分享一点个人感悟。”
台上的凃与知忽然停顿了一下,修长的手指轻轻整理演讲稿,目光扫过礼堂。
师萌的呼吸一滞。
“很多人认为,优秀是孤独的。”凃与知的声音比刚才低了几分,却因麦克风的扩音而格外清晰,“但对我来说,恰恰相反。”
他的视线没有刻意寻找谁,可师萌却莫名觉得,那句话是冲着自己来的。
“真正的成长,往往来自于那些看似微不足道的陪伴。”凃与知微微低头,调整了一下话筒的高度,“比如有人明明自己困得点头,还坚持陪你整理错题到深夜;比如你随口一提的喜好,会被对方默默记在心上;再比如……”
他的唇角极轻地扬了一下。
“有人总在你忘记吃饭时,假装‘刚好买多’一份食物。”
观众发出善意的笑声,师萌把脸埋进自己的臂弯里。
天知道他往凃与知课桌里塞过多少包饼干,每次都要伪装成“买一送一”“临期特价”,拙劣的借口现在想来简直羞耻到脚趾抓地。
这算什么?公开处刑吗?!
可凃与知的表情太过正经,仿佛只是在陈述一个客观事实。
“想必有些人已经猜出我在说谁,是我的同桌。”凃与知突然轻笑了一下,引发出小小的惊呼,“很多人觉得是我在帮助他学习,其实是他教会我,有些东西比分数更重要。”
“借今天这个机会,我想感谢始终包容我的人,”凃与知停顿了一下,随即脸上露出了笑容,“是你让我期待每天清晨走出巷口的瞬间。"
师萌僵在原地,耳膜嗡嗡作响。
最后那句话太暧昧了,暧昧到胡孟寻都扭头用见鬼的表情看他。
“所以,我想说的是,真正的成长从来不是独行。”他最后说道,声音轻却坚定,“如果你身边也有这样的人……”
“请珍惜他们。”
掌声雷动。
师萌的视野突然模糊了,他慌忙低头,发现节目单上晕开两滴小小的水渍。
原来那些他以为无人注意的关怀,那些小心翼翼的靠近,全被凃与知妥帖收藏,在这个万众瞩目的时刻,郑重其事地归还给他。
师萌又笑了出来。
胡孟寻突然捅了捅他胳膊,幽幽地道:“喂,他说的...该不会是你吧?”
师萌抓起节目单捂住发烫的脸,从齿缝里挤出几个字:“废话,不是我难道是你,闭嘴吃你的糖。”
后台帘幕晃动的间隙,他看见凃与知正用口型对他说:“别哭。”
师萌的指尖沾着未干的湿意,胡乱在裤子上蹭了两下。眼睁睁看着胡孟寻像条滑不溜手的泥鳅,他甚至没来得及拽住他衣角就见那人“嗖”地窜到三排开外的空位上,临走前还冲他挤眉弄眼。
虽然一开始不知道胡孟寻在干什么,但挤眉弄眼之后他就明白了。
身侧的座位突然下陷。凃与知身上那股熟悉的气息混着演讲后的微热,不动声色地漫过来。
师萌的喉结滚了滚,视线死死黏在舞台侧幕的褶皱上。
该说什么?“演讲很棒”太客套,“谢谢你提到我”又太自恋。
“空调冷吗?”
凃与知突然开口,师萌这才意识到自己正无意识搓着手臂,立刻僵住动作:“还、还行。”
一件带着体温的西装外套突然盖在他膝头。师萌触电般想躲,却被布料上残留的暖意钉在原地。
又这样……
“你……”师萌张了张嘴,所有话在舌尖转了一圈,最终变成笨拙的,“…演讲辛苦了。”
凃与知忽然侧头看他:“听完了?”
“当、当然!”师萌差点咬到舌头。
台上突然爆发一阵掌声,凃与知借着噪音倾身靠近,“那最后一句…”温热的呼吸拂过他耳廓,“听清了?”
那句“请珍惜他们”此刻混着凃与知的气息烫进耳膜,比聚光灯还灼人。他慌不择路地抓起膝上的西装外套蒙住脸,闷声闷气道:“...空调太吵了没听清!”
外套忽然被扯开一道缝,凃与知的手指勾着布料边缘,从缝隙间露出半张憋笑的脸:“好啦,不逗你。”
他拿起银质袖扣,在师萌面前举了举:“很适合今天。”
师萌当然记得昨天送这对袖扣时的情形:包装盒被他藏在书包最底层三天,最后趁凃与知去办公室时偷偷塞进课桌,还假装是“文具店抽奖送的”。
猜都可以猜出来,现在能不能不要处刑了!
台上校领导正在宣布下一个环节,嘈杂的掌声成了最好的掩护,师萌鼓起勇气侧头,正撞上凃与知垂眸看他的眼神。
“那个...”师萌一时间又愣住了,张了张嘴,突然发现凃与知的领带夹歪了。
身体比大脑更快行动,等他反应过来时,手指已经触到了对方的领口。
时间仿佛被拉长成慢镜头,他感受到凃与知瞬间屏住的呼吸,还看到喉结在自己指尖旁滚动。
不可以,距离太危险了。
“……松了。”师萌干巴巴地解释,迅速缩回手。
凃与知笑了。
“嗯。”他抬手整理领带,指尖状似无意地擦过师萌刚才碰过的位置,“现在知道了。”
为什么,老要……碰他……
师萌猛地扭过头,把爆红的脸藏进阴影里。
台上领导正在念冗长的演讲词,而他的心跳声大得恐怕连身旁人都能听见。
真是太折磨了。
更折磨的是……此刻昏暗中的心照不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