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午九点，师萌的车准时停在凃与知家楼下。车窗降下时，他看到凃与知已经站在巷口等候，单薄的身影在晨雾中显得格外清冷。
“小同桌，快上车吧。”师萌轻声说。
车内温度并不低，他却能感觉到身旁人细微的颤抖。
师萌悄悄伸出手，覆在凃与知冰凉的手背上。那只手立刻像受惊一般抽离，但他只是笑了笑，又拍了拍那人的肩膀：“奶奶病房，已经开始问诊了。”
凃与知的脸仍旧紧绷着，只有喉结偶尔滚动一下。师萌不再说话，陪他一起望着窗外的街景。
早点摊升腾的热气、骑着自行车的学生、被初夏的风卷起的落叶……这些平凡的细节似乎都在提醒凃与知，这不过是个普通的求医日，无需紧张。
车子刚在医院门口停稳，师萌看见他终于松开了紧握的拳头。
他打开车门冲了出去，师萌也快步跟上，直到在门口看到一位头发花白的老人，正和李教授交谈甚欢。
奶奶的气色比想象中好很多，就连笑起来眼角的皱纹都像绽放的菊花，明媚如春。
“快进去吧。”师萌轻轻推了下凃与知的后背，自己却停在门外，“家属该在场听着。”他晃了晃手机，“我去楼下买束花，马上回来。”
诊室门关上的瞬间，师萌透过玻璃窗看到那个总是冷着脸的少年，此刻像棵终于找到依靠的小草，肩膀的线条全都柔软下来，脸也柔和了许多。
师萌笑了。
他买下了一大束雪白的百合，在走廊长椅上坐下。护士站的时钟滴答走着，师萌突然听见房间里传来压抑的抽泣声。他握紧花束站起身，又慢慢坐回去。
这是属于凃与知和奶奶的时刻，他不能打扰。
消毒水的气味混合着花香，他望着门上磨砂玻璃透出的模糊人影，心头泛起酸涩的欣慰。
上一世辍学，大概是因为奶奶。不过，这一世，至少不会重蹈覆辙了。
那个在课上解题速度惊人的少年，那个打架时身手利落的少年，本就该有无限可能。
门突然打开，凃与知脸上难得带着轻松的笑意，眼角眉梢都舒展开来。他扶着奶奶慢慢走着，不时低头听老人说话，嘴角始终挂着温柔的弧度。
“奶奶，医生都说您身体很硬朗，”凃与知的声音轻快得像换了个人，“就是要注意按时吃饭。”
“哎哟可吓死我了，”奶奶拍着胸口，顺了顺气，“昨晚还梦见你爷爷了，还以为马上要去见他了…”
“梦都是反的。”凃与知无奈地摇头，伸手替老人拢了拢衣袖。
师萌抱着那束百合站在原地，突然觉得眼眶发热。他见状悄悄把花束递给护士，示意她稍后再送进去。
现实世界里，他的外婆也是这样，总用布满皱纹的手替他拢好衣领，嘴里还念叨着“春捂秋冻”的老话。
他想起外婆那双粗糙却温暖的手，想起自己听她说“手机辐射会让人长不高”时认真的表情，想起每次返校前，老人偷偷往他书包里塞的，用旧报纸包好的红糖馒头，还想起了……每年那句“回家里住两天”。
凃与知转头时，看见师萌对着空气傻笑，眼角却闪着水光。
少年慌忙抹了把脸，快步迎上去：“奶奶我一看就知道您的身体比同龄人好很多呢！”
奶奶在一旁笑得合不拢嘴，“哎哟哎哟”地叫着。
“师萌，”凃与知突然轻声唤他，“谢谢你。”
“谢什么谢，”师萌摆摆手，把“只要你别搞垮我家集团”的真心话咽回去，转而扬起笑脸，“能帮到奶奶我也超开心的！”
奶奶突然伸手揉了揉师萌的发顶，枯瘦的手指带着老人特有的温暖：“好孩子，辛苦你跑前跑后了。”
师萌耳根瞬间烧了起来，慌乱中一把拽住凃与知的袖口，说：“都是您孙子在张罗！我、我就是个跟班……陪他。”
奶奶顿时笑了，道：“与知从来不说交朋友的事，我还担心这孩子总是一个人……”
“我不就是他朋友嘛！”师萌得意地晃了晃脑袋，顺势往凃与知肩头一靠，不管三七二十一就搂住了对方。
凃与知耳尖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红了起来，他张了张嘴似乎想反驳，最终却只是轻轻“嗯”了一声。
“好、好啊！”奶奶激动地拍着师萌的手背，“以后常来家里吃饭，奶奶给你做好吃的……红烧排骨！”
师萌连连点头应下奶奶的邀请，嘴角的笑意却渐渐淡了。
他想起原著中那个辍学离校的凃与知，孤身一人，没有送别的同学，更没有此刻这样温暖的叮嘱。那时的少年站在人生的路口，眼里是不是盛满了无人知晓的绝望？
一定很孤独吧。
师萌下意识往凃与知身边靠了靠，用手捏捏那人的胳膊，对他展露了一个笑。
但现在不一样了。
师萌看着凃与知低头听奶奶说话时柔和的侧脸，在心里默默发誓：这一世，至少会有个人始终站在他这边。
无论是混混找茬，还是病痛缠身，甚至是未来可能的风雨，他都会像现在这样，毫不犹豫地挡在凃与知面前。
他会做到的。
师萌凝视着凃与知的侧脸，目光中不自觉地带上几分坚定。令他意外的是，凃与知竟也回望过来，那双总是冷若冰霜的眼睛此刻漾着温柔的波光。
师萌一时慌了神，他分不清这温柔究竟是因奶奶在场而演的一场戏，还是发自真心的流露？
“傻笑什么？”凃与知低声问，语气依旧淡淡的，却没了往日的疏离。
“开心呗。”师萌眯起眼睛。
管他是真是假，此刻身体相靠的温度做不得假，凃与知眼角眉梢的柔和做不得假，就连这一刻两人的心，也做不得假。
奶奶出院了。师萌好人做到底，把这俩祖孙又接了回去。老陈把车稳稳停在了巷口，师萌见只有凃与知一人，不太放心，跟着凃与知一起扶奶奶进了巷。
楼道里飘着各家各户的饭菜香，斑驳的楼梯墙面上还留着孩童稚嫩的涂鸦。
奶奶走到三楼时微微喘气，师萌立刻上前搀住另一侧手臂。
“好孩子。”她拍拍师萌的手背。
师萌笑了笑，他见凃与知掏出了钥匙，这才发现原来已经到了家门口。正在犹豫要用什么方式离开，却听到那人道：“进来吧。”
那人推开门，师萌也紧随其后，跟着他走进这间不足四十平的老房子。想象中老破小的味道并没有袭来，扑面而来的是一种淡淡的艾草香。
这里比想象中温馨。
客厅里摆着九十年代的老式电视机，电视机上盖着钩花布，旁边相框里是年幼的凃与知和妈妈的合影，下方放着个带按键的电话座机。
“坐。”凃与知指了指掉漆的布艺沙发，自己转身去厨房倒水。
师萌好奇地打量着四周，目光被墙面上密密麻麻的铅笔痕迹吸引。那里写着的是每年生日记录的身高线，从一米四开始，一点点攀爬到最新的一米八。
也没多高！
他神气地冷哼一声，随后看向凃与知的厨房。
厨房和客厅连为一体，灶台擦得发亮，调味瓶整齐地排成一列。不回头还发现不了，凃与知的单人床挤在客厅角落，床单洗得发白，却铺得一丝不苟。
师萌忍不住伸手比了比，这床还没他自己的个子长。
“喝水，”凃与知递来玻璃杯，“就没见你今天喝过水。”
“你说话真像我妈。”师萌接过时，指尖不小心碰到对方的手背，两人同时缩了一下，又同时笑出声来。
这算不算他第一次看到凃与知真情实感的笑容？
师萌突然想起了什么，一时呛了口水，手忙脚乱地放下杯子：“呜哇！小同桌给我个卷尺、卷尺！咳咳……”他边咳嗽边比划，“我非得看看你比我高多少！”
凃与知闻言挑眉：“这么想自取其辱？”
才一米八装啥呢！
师萌不服气地踮起脚尖比划了几下，突然泄气地垮下肩膀。
就算是一米八凃与知也确实比他高很多啊！那他……不得才一米七出头吧！
不行，话已出口，哪有收回去的道理，师萌只能硬着头皮上了。
“取个毛！去墙边，免得你给我谎报！”师萌指控道。
二人一本正经在墙边刻画身高。师萌宣布他为本次的测量官，凃与知也没意见。
师萌首当其冲看了凃与知的身高，转身煞有介事地宣布：“185，再接再厉啊小同桌。”手指在凃与知发顶虚虚一按，仿佛自己才是更高的那个。
185倒是意料之外，不过也很惊喜，那他岂不是有180了！
轮到量自己时，卷尺上的数字让他瞳孔地震——177！
他面不改色地摸过铅笔：“嗯，我180，也就差五厘米，少嚣张了。”
凃与知抱臂靠在墙边，嘴角微微上扬：“不是说，说谎的人要当小狗？”
“谁、谁撒谎了！”师萌耳根通红，手忙脚乱地去遮墙上的刻度，“大哥你眼花了吧！”
“那可能是我的身高量错了。”凃与知突然俯身，道，“我应该是190才对。”
“噗……”
师萌笑出声，他没想到凃与知还有搞笑天赋，也不是完全冰山黑莲花呀。
他手指戳着对方肩膀：“那你加油，争取早日赶上……姚明！”
说完他才想起来这是小说世界，也不知道有没有那个人，只见凃与知点了点头，师萌才放心下来。
奶奶端着果盘从厨房出来，晶莹的水珠还挂在切好的苹果瓣上。
两个少年立刻停止了打闹，像被按下暂停键似的规规矩矩坐好。
果盘放在小茶几上，奶奶特意把最红的草莓推到师萌面前。凃与知伸手去拿，却被奶奶拍了下手背：“先让小萌挑。”
师萌受宠若惊地捏起一颗草莓，甜汁立刻沾在指尖。
他悄咪咪地瞄凃与知，发现对方正无奈地摇头。
这幅场景凃与知完全是个人嘛！
三人围坐在老旧的折叠茶几旁，师萌咬了口草莓，含糊道：“奶奶，凃与知小时候挑食吗？”
“可不是！”奶奶立刻来了精神，“五岁了还不肯吃青菜，对了，有次想弄青菜吃，他还把青菜藏在……”
凃与知手忙脚乱地往奶奶嘴里塞了瓣苹果：“奶奶您尝尝这个甜不甜！”
难怪不喝那个限量版草莓柠檬青菜大豆牛奶呢！合着不是觉得诡异，而是讨厌里面的青菜啊！没品！
不管了，说什么以后都要让他喝。
“不是吧？挑食还能长这么高？”师萌比划着墙上那串身高线，“这不科学，我小时候可是连胡萝卜缨子都啃干净的！”
“别问了……”凃与知突然闷声道，他怕再问出什么让他尴尬的东西，只好自爆，“应该是豆浆，我每天……五杯。”
奶奶立刻笑出了眼泪：“对对，每天磨，这孩子抱着豆浆桶不撒手。”
“奶奶！！”
师萌抿着嘴憋笑，故意偏过头去看窗外，肩膀却止不住地轻颤。
奶奶絮絮叨叨的声音，师萌忍笑的呼吸声，还有窗外偶尔传来的鸟鸣。这些细碎的声响交织在一起，让凃与知的胸口泛起一种陌生的暖意。
他悄悄抬眼，看见奶奶被阳光勾勒出的柔软轮廓。
这一刻，凃与知忽然希望时间能走得慢些，再慢些。
橙子的清香弥漫在小小的客厅里，奶奶正说着什么，但凃与知已经听不进去了。
【小剧场】
凃与知（按住师萌脑袋比身高）：认命吧。
师萌（踮脚挣扎）：你绝对垫增高垫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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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章 奶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