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去?兰克神色一沉,莫非是说近日法兰登堡还会发生大事?但如此这般的故弄玄虚他着实听过太多,也不排除对方只是想看个笑话,或者赶自己走罢,于是他定了定神,低下头平淡回道:“不用担心,我们的计划进行的也很顺利。”
期间他秘密瞥了对方一眼,见他放下嘴角眯了眯眼,神情竟有些不大寻常。
是在惊讶自己这方已有了应对之策?但那不很正常吗?同样的错误,怎么可能犯第二遍。
兰克暗暗冷哼了一声,稍稍放下了心,不过他还是在一本单独的笔记上飞快写下了一行字,而后等到字迹消失,才放下笔抬起头慢悠悠开口道:“所以不如把过程缩短一些,直接告诉我,这回你们有哪些人参与怎样?”
虽然惨案是他们造成的,但并非所有人都参与其中,事实上,这个稀奇古怪的教派和正规教会还有着些许相似之处,也有普通的信徒及支持者,他们当然没法将他们也抓起定罪,主要还是以胡萝卜加大棒的教化为主,并以此找出逃脱在外的一些教派高层。
事到如今,他们已整理出了一份大致的资料,那些人的性别外貌年龄,可能持有的道具掌握的能力等等,只是一直无法将那些线索对应到具体的某个人,所以就算收集了,也只能暂时封存。
……没想到,此时竟会是重新调取查看那些资料的时机。
兰克心情复杂地暗暗叹了口气,一面将注意力重新集中在了眼前被拘束的男人身上。
“……”
因为对于自己的提议,贝恩伯努罕见地沉默了。
这般提问的确带着真心,但他也做好了对方拒绝并发出嘲笑的准备,毕竟过去多年,那人最喜欢挂在嘴边的就是全知女神的信徒,怎么连这都不知道?可眼下他竟不言不语,好似在思考什么。
这个提议令他心动了?看似如此,兰克却并没太多自信,贝恩伯努能被教会看管那么多年,其中也有他似乎根本不在意自己有没有人身自由的原因,不渴望离开,那么对于他们提出的交换条件自然也会扔到一旁置之不理。
不过,今天的情况,显然与过去有所不同。
是那种一只脚踏入死亡的感觉点醒了他?是医院拼尽全力的救助打动了他?还是……他打算前往法兰登堡,前往事故现场,去履行他的主教义务?
如此一番猜测,兰克忍不住头疼地揉了揉额角。
“一个人。”
贝恩伯努这时忽粗声粗气说道:“我可以告诉你他们其中一人的信息,而相对的,你要诚实告诉我你们那边一个人的信息。”
我们这边……?
兰克皱了皱眉,脑海中即刻警觉地浮现出两个疑问:谁的?拿来做什么?信息这两字指代的范围可相当的广,而且,若是掌握了有关某人的一些关键信息,完全有手段置其于死地的。
他在他们这边有仇人?他下意识反应,但会是谁呢?能令他隐忍这么久……
在脑海中快速回忆了一番熟识的人,实在不觉得哪一位有理由被他如此痛恨,于是没犹豫太久,他便慢慢点了点头答:“你可以……先问。”
对方大概率不会交出那位新首领的资料,所以谨慎起见,还是应该先保证自己人的安全。
“那我就不客气了。”贝恩伯努低笑了一声,随后停顿片刻,才挪挪身子稍稍坐直,目光如炬,神色意外严肃地反问,“你们最近和一位纯粹的命运的使者结盟了,对吗?”
纯粹的命运的使者?兰克愣了愣,脑海之中,却立即浮出了一人的影子,即当时那位,尝试与女神交好的陌生的来访者。
可怎么……会提到他?
“呵呵……”
兰克一时未答,而贝恩伯努盯了他一会,忽再次低笑起来,姿态及语气都变得异常轻松,像是已从他的反应中得到了想要的答案。
“那请代我——代我们,向那位问一声好。”
显然心情不错的他似乎想要礼貌地欠一欠身,可惜受限于镣铐囚衣及脖子上硕大的护具,最终只做出了一个小幅度的点头动作。
问好……?兰克心弦一紧,顿时生出了一些不佳的预感。
“说到我们这边——”
可贝恩伯努没有继续询问也没有进行解释,而是口气轻松地紧接着说道:“你们或许知道,我们这有个十分擅长造梦的家伙,他的名字好像叫做什么……劳恩·斯特劳斯之类,你们应该认识他。”
听到他迅速转走了话题,兰克无奈,但也只能一边在笔记上书写着整理方才思绪,一边稍稍回忆而后回应:“劳恩·斯特劳斯?那个画家?”
这位斯特劳斯先生还真在他们的名单之中,他拥有窥探梦境之力倒不是个秘密,甚至连他本人也爱以自己能够画出瑰丽奇幻的梦境景色为宣传,他们曾数次接近他,可问题是——
“他前年就寿终正寝,安然过世了。”兰克皱了皱眉道,“你们那边确实来了一位造梦师,但必定不是他。”
贝恩伯努满不在乎地哼哼了一声,也极快回应:“那我就不知道了,毕竟这些年,我一直被你们给关着。”
……好吧,果然不能对他期望太多。
兰克沉闷吐出一口气,除去那人已经死了,对当下调查没有直接的帮助,对于梦境主人罪名的判定,其实也并不容易。
他垂目看向手中笔记,上面此时已写好了另一件值得且能够迅速调查一下的事,无论什么,无论来自哪个世界,只要进入图书馆都会留下痕迹,既然当时那位选择了在他们的图书馆会面,默认了他们的规则,那么此时开展一番简单的调查,大抵也不算唐突无礼。
这是必要的程序……亦是女神的旨意。
嘴唇轻动,低声祈祷了一句后,他便抬手,在纸上利落一划,满纸的文字随即悄然隐去了。
“总而言之——”
接着,他若无其事般推了推眼镜,抬头看向贝恩伯努,面无表情说道:“你承认最近发生在法兰登堡的一系列污染物伤人事件,是你们,「黄昏挽歌」所为,对吗?”
“是的。”贝恩伯努坦然答,还稍稍点了点脑袋。
“可以问一句为什么吗?”兰克继续道,“为了重现布里斯托尔事件?”
“不不……”贝恩伯努嘶哑地笑了笑,竟说,“布里斯托尔的计划成功极了,这只是普普通通的下一步罢。”
他依旧觉得布里斯托尔事件是成功的……?兰克教授眯了眯眼,停顿片刻,才慢慢又问:“你们的目的,还是让你们信仰的那位降临……?”
“从未改变。”贝恩伯努勾勾嘴角,深幽的眼底,似乎依旧跳跃着某种永不熄灭的烈焰。
……真是个疯子。
姑且不谈他们祈求的可是未知之物,神降一事本身,也会不可避免地给现世带来巨大的灾害,所以正常信徒只祈求耳语,只有疯子才渴望目视。
兰克被那样狂热的视线注视得有些烦躁,忍不住放下笔,转而询问:“那那位命运的使者是怎么回事?你为什么要向他问好?”
“我不知道。”贝恩伯努放松了姿势,口气随意地回应了一句,但紧接着,又有所着重地补充道,“这是那位的意思。”
……故弄玄虚。
暂时结束对话回到走廊,兰克仍不住揉着额角,对方意外的坦率令他高兴,但得到的情报却有些出乎意料……或者说,为难。
毕竟,他从未怀疑过那位命运之力的持有者。
不管怎么说,先简单查查看……他暗暗叹了口气,将手中笔记重新翻开,令人没有想到的,是此时的纸面上竟已有了答复。
那位使者先生,在进入图书馆时居然使用了由书社发出的证件,而那证件现实的持有人名为文斯汀·弗尔德,拥有一件能使人入梦的神奇道具,因为曾参与针对某位受害人特殊的治疗工作,而得到了教会的认可。
能使人入梦的神奇道具……?
兰克确定自己对这个名字毫无印象,但看到对方竟持有那样一件道具,瞬间就联想到了贝恩伯努方才交代的内容。
问好,他为什么要向那位问好?然后他为什么要供出他们的造梦师?仅仅因为那人已经死了……或造梦师本身并不容易被定罪?还是说,这其中,其实有着某种微妙的联系……
没考虑太久,他便抬笔在纸上迅速答复:
马上找到那人问一问。
—
此时此刻,在坎特大学神学院的一间办公室内。
“……哼,感谢我吧。”
看到手边空白的便签纸上浮现出一行文字,卡尔文教授随即冷哼一声,满意地圈下了手中名单上的一个名字,接着将整份名单丢还给了办公桌旁等候的男子,同时严厉吩咐:“趁人没离开考场,把这家伙给我叫上来。”
刚从图书馆处得到了一个名字,就在今天参加他们学院考试的人员名单中看到了那个名字,这是多好的运气?
接过名单的男子看了一眼桌上精致的座钟,距离目标人物参与的考试结束还有十多分钟,而从这里走到隔壁一栋的考场,告知监考人员,锁定目标,应当正好,于是他点点头,迅速地离开了。
目送秘书走出大门,卡尔文放松地将后背放回柔软的座椅靠背,随手拿起另一张写满了字的便签放到了眼前。
得益于神赐物「大百科全书」慷慨分享的能力,兰克那边只要一有消息,他们这些留在法兰登堡的院长及几位高级管理人员几乎能在瞬间得知,可惜普通纸张无法持久地承受那份神力,兰克只能挑挑重点而无法告知所有的前因后果,所以眼前的便签上只非常简略地写着:
贝恩伯努承认法兰登堡发生的那些事件乃是由「黄昏挽歌」主导,目的仍是神降,以及,某人可能与命运关联,值得稍加调查。
神降?在法兰登堡?看到那样的字眼,他忍不住噗嗤笑出了声,姑且不谈仪式本身,在眼下可算是高度紧张全城戒严的法兰登堡,在众神的注视下,举行自以为是的神降仪式,疯了吧。
难道是因为得到某一方命运之力的协助……得到了一点点的所谓好运加持,便自以为天下无敌了?
他嗤笑着暗想,又将便签随意抛回了长桌。
—
“……阿嚏!”
刚走下楼,即有一股冷风扑面而来,哆嗦着打了个大大喷嚏之后,特里斯随即确信,自己或许是真的感冒了!不然怎么会坐着就感觉头昏脑涨?
虽然很努力想要答题,可写着写着,总免不了去想西塞尔,以及与他相遇至今的点点滴滴,他最初的愿望只是离开家乡,逃离那些看得厌烦了的事物风景罢,像那些富有的听话的好孩子一般,衣装齐整,老老实实坐在教室里奋笔疾书,可是他从来没有想过的。
也不知道老爹……老文斯汀他看到会做何感想?应该会挺高兴的吧。
只可惜自己实在坐不——不对,被一只怪眼睛无时无刻盯着,耳边总有人断断续续的咳嗽,谁又能安下心去读那些蚂蚁似的小字?足足四个小时的考试,本就没有满员的考场还有人中途离开,自己也算是坚持到最后的一批了……
他抬头看向楼前小广场上竖着的一块大钟表,既郁闷又放松地想,罢了罢了,反正,还有几分钟就彻底结束了。
“嗯?”
视线顺着钟表下细长的柱身移动,他很快注意到了在钟表后不远之处,有一个十分熟悉的身影,有模有样穿着一件黑长风衣,一会儿低头瞧瞧手中怀表,一会儿抬眼看看周围,似在等候谁人。
那不是詹姆吗?
虽不知他怎会穿着一身警服出现在这里,但见到朋友,特里斯自然感觉高兴,当即三步并作两步跨出了走廊,举起手高呼道:“詹——”
结果一个名字都还没能喊完,他就被突然伸出的一只手猛地抓住衣服后领,强硬拽了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