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师弟，你朋友呢？”回去的路上，李惊鸿和阿十走在最前面，将其他人远远地甩在后面，李惊鸿前后找了一番确定没看见宁妄后才问。
阿十白了他一眼，阴阳怪气：“不是师妹吗？”
李惊鸿无奈一笑：“还生气呢？我可是为你着想，你想，你当时可是女子扮相，我若直接叫你师弟，岂非人人都知道你男扮女装了？”
阿十呵了一声，加了点速，越过李惊鸿。
李惊鸿也不恼，只在身后遥遥追问：“师弟，你还没回答我的问题呢？你现在不说，当着师父的面可更不好说。”
闻言，阿十终于停下，等李惊鸿靠近后才将手腕伸到他面前，正好露出手上的嗔骨。
李惊鸿瞧了一眼，脸上露出点疑惑。
阿十叹气，怎么这都不明白，没法子，只得老老实实开口解释：“嗔骨器灵。”
阿十想过了，宁妄早晚会修出实体，与其到时候再找理由，倒不如现在一次性说清。
李惊鸿很是惊讶：“器灵！嗔骨竟然真的有器灵！欸，师弟，把你那看土包子的眼神收回去，师兄只是有点惊讶而已，毕竟谁也没见过活的器灵。”
“你堂堂青云司首徒，什么没见过。”阿十不以为意，但凡是有点灵气的器灵生出器灵都不奇怪，这也是为什么阿十将宁妄的身份塑造成器灵的原因。
谁知，李惊鸿却很是认真道：“师弟，这你可就想错了，器灵本就万中无一，兴许如今这世上就只有你的嗔骨孕育出了器灵。”
闻言，阿十不免惊讶：“怎么会？上古时期不是器灵遍地跑吗？”
到了城门口，李惊鸿直直落地，不打算御剑进门挑衅皇帝权威，兴许是突然有个小师弟很有意思，他耐心解释：“师弟，我不知道你的来路如何，但是既然选择身在青云司，还是抽空把你不知道的常识补充一下，以免招来祸患。”
阿十锁紧眉头，这些日子他也有所察觉，如今的人界灵力远不如千年前浓厚、纯净，他本以为是因为自己损失了一半元神感知力下降的缘故，现在看来似乎不是他自己的原因，而是这个世界本身就出了问题。
“青云司的灵气尚且不到神宫的十分之一。”宁妄道。
神宫是当初的人族顶峰，青云司是现在的人族顶峰，差距不可谓不大。
“话说你还能感知到你的神宫的位置吗？”宁妄又问。
阿十想着其他事，答的敷衍：“沧海桑田，一千年过去了，哪里还能找到踪迹。”
宁妄听出他的烦躁，也就没揪着这个话题持续下去，直到到了青云司门口，有弟子前来禀报，说鬼市抓到的赤瞳盟魔女要见阿十。
“去。”宁妄道。
阿十看了李惊鸿一眼，得了他首肯才朝地牢方向走去。
青云司的地牢囚禁地都是些跟魔族有关或者干脆就是魔族，赤瞳盟动手杀人的女子就关在此处，至于其他达官贵人则是押进天牢由皇帝定夺。
朝堂纷争归皇室，人魔矛盾靠青云司，这已经是常态了。
不像一千年前，人也好，魔也好，权力纷争、生死存亡都由神宫一手定夺。
整个地牢都是由玄铁打造，就连半空中都吊着漆黑的锁链，四面封的严严实实，除了大门，没有任何一个地方可以出入，阳光压根透进来，走廊没日没夜点着昏黄的烛火，分不清白天黑夜。阿十凑近看了一眼，鲛人烛，还挺有钱。
鲛人，生于海底至暗至寒处，人身鱼尾，个个长着一副好嗓子。阿十记得，当年神宫里有一个护法就是鲛人一族的。
所谓鲛人烛，就是用鲛人鱼尾经烈火灼烧直至熬出油，一百只鲛人才能熬出一两油，用这种油做的烛火，千年不灭。
这种传闻阿十早听过，只是一笑了之，用鲛人烛点灯未免太过阴损狠毒，是以，神宫从来没有这种东西。
阿十目光闪烁，似是而非轻叹：“真有钱啊。”
跟在身后的弟子没能听出他的言外之意，甚至还很自得：“当然！这可是鲛人烛，可值万两黄金，就连陛下宫里都没有，全归了我们青云司。”
阿十没笑，面色平淡如常：“是么，这么多鲛人烛得要多少鲛人鱼尾才够？”
弟子笑嘻嘻答：“这我就不知道了，不过管他的，横竖妖物而已，能用来做烛火已经是抬举他们了。”
妖物而已。
这已经是阿十第二次听到这种论调了。
妖物而已，魔物而已，妖魔的命从来不值钱，亘古不变的规矩。
阿十缓缓抬眼瞧了那弟子一眼，似笑非笑的神色让人不寒而栗，那弟子恍惚间觉着自己像是被死亡裹挟着，半晌他只能用颤抖的嗓音道：“到、到了。”
阿十仿若什么也没发生一般，拉开已经开锁的牢门，漫不经心道：“多谢。”
说着，不等那弟子反应过来，便自顾自地进门，那弟子抓起钥匙急急忙忙就跑走，直至拐角时才听到一道剧烈的“哐镗”声。
阿十阴沉着脸关上门，转身时阴郁之气未散，缩在角落的女子被吓了一跳。
阿十收敛好表情，笑容和煦，堪比春风，他轻声说：“听说你想见我。”
“你叫什么名字？”女子垂着头道。
阿十挑眉，找了个稍微干净的角落坐下，正好跟她面对面：“问别人之前你总得先告诉别人你的名字，这叫做礼尚往来。”
女子油盐不进，只闷闷地回应：“魔族不讲究这些。”
阿十听见宁妄低声骂了一句：“放屁！”不自觉笑出了声。
“你笑什么？”女子抬头问。
阿十盯着她的脸，道：“没什么，想到些有趣的事。”
女子哦了一声，又把头低了下去。
瞧着她的模样，阿十长长叹气：“你叫我来，却又什么都不说，你这样我真的很难办。”
女子却说：“可你还没有告诉我你的名字。”
还挺固执。
阿十笑了：“你连我是男是女都不在乎，还在乎我的名字？”
虽是这么说，他还是答：“我叫阿十。”
女子再次抬起头来，第一次直面阿十的眼睛，说：“女孩子的腰和胳膊没有你的硬，很好认，我叫青瞳。”
阿十点头：“好的，青瞳姑娘，所以你需要我做什么？帮你逃出去？”
青瞳斜觑了阿十一眼，不无讽刺道：“帮我逃出去？你有这个本事吗？”
阿十对她的态度很无所谓：“这可不好说，我觉得我可以。”
青瞳突然笑了起来，声音由小到大直至歇斯底里，在阴冷漆黑的牢房里连绵不绝，让人不寒而栗。
她笑了很久，笑到阿十觉得自己的腿都被潮湿的地面浸湿了，她终于笑够了，她看着阿十的眼睛问：“倘若在三个月有人跟我说这句话我一定感激涕零，毫不犹豫地给他跪下，然后感恩戴德。可现在，什么都来不及了。”
阿十默默看着她，不插嘴，由着她一字一句诉说自己的委屈。
“你知道亲眼看着自己的亲妹妹死在自己面前是什么感受？血肉模糊，人形都没有，简直就是一块烂肉！甚至就连血脉相连的姐姐都认不出来——这一切，只因为我们不是纯粹的人族。”
青瞳的手死死地扣着地面，眼睛里满是浓烈的火焰，却又夹杂着没法烧尽世间污垢的绝望和痛：“你不懂，你永远不会懂。”
阿十伸出手将她血迹斑驳的手指一根一根掰了起来放在自己的手心，他诚实且认真地回答：“我的确不懂，我什么都不知道。你，需要我为你报仇吗？”
青瞳将手抽回，不去看留在阿十手上的血迹，汹涌的目光中满是快意：“我的仇我已经报完了，沾上我妹妹血的我一个都没放过。将军府的大公子，定国公的独子，还有尚书府那个恶心的畜生，还有他们的小厮、家丁、伴读，我一个都没放过，用那把断魂尺狠狠地刺进他们的心口，像碾碎蚂蚁一般碾碎他们的灵魂。”
“但是，我的阿璇永远回不来了。”
最后一句话随着她的眼泪砸在地上，寂静无声，只能咽进土里。
“阿璇也是死在断魂尺下，对吗？”阿十轻声问。
以牙还牙，以眼还眼，断魂之仇只有断魂能偿。
青瞳笑得凄凉：“是啊，所以她回不来了。”
阿十接着道：“阿璇死后，有人找上了你，告诉你杀死阿璇的东西叫作断魂尺，他们告诉你，帮他们做事你就可以亲手替妹妹报仇，对吗？”
青瞳坦然：“是。”
“那你为什么还要见我？你的目的已经全部达成了。”阿十问出最后一句。
地牢不会起风，青瞳眼中的复杂却被轻易吹散了，唯余空洞的麻木。
阿十彻底掀起风浪：“因为你发现有人在做很不好的事情，会伤害到很多很多人，你恨那些恶人，但你也舍不得许多的好人，你想让我救他们。”
青瞳用那双自厌自弃自责到痛彻心扉地眼神看着阿十：“我是不是有病？”
“不，”阿十答，“你只是这世上最好的人罢了。”
青瞳大约也没想到会得到这个答案，怔愣间只吐出了一句：“可我不是人，我是无归者。”
阿十凑近，温柔地拨开她脸上糊着的乱发，轻轻道：“有的，你有归宿，所有人都会有归宿，终有一天，你会和最爱的妹妹在最好的时光相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