越时绥不是他的信徒,身上没有他的气息,要找到他不容易。
徐妄闭上眼,以自己为中心感知附近所有人。
开始有点吵闹,他不太适应,随着范围扩大,耳边渐渐安静下来,属于人类的声音变少了。
街道上没有,城镇里没有,海边没有,树林里也没有。
他一边扩大感知范围,一边向海边走去。
之前在主城听说过,在海面上有一处灯塔,越时绥应该是在那里。
越靠近海边,人就越少,这正合徐妄心意,他也不想被看见。
有人尝试劝阻他:“你是过来旅游的吧,这几天海边不太安全,建议你过几天再去看风景。”
“谢谢提醒,但是我朋友在那里,我要去找他。”
那个人看徐妄不听劝,一边摇头一边念叨:“现在的年轻人真是胆子大,这个时候还要去海边拍照。”
徐妄沿着海边走,海水打湿他的裤脚,卷着贝壳碎片拍打沙滩。
他找到了一个没有人的地方,散落着很多碎石。
织锦“自愿”载着徐妄在海面上前行,离海岸越远,觉得天空的距离越来越近。
在海面前行了大概半天时间,小春实在是忍不住开始控诉:“你现在明明可以直接在水面上走的,这里风那么大,载着你飞也快不到那里去!”
“那太累了。”徐妄丝毫没有愧疚之心,“而且能坐着为什么要走?”
“我不管!到天黑海没有找到落脚点我也不动了!”
“你有没有发现,下雨了。”
“别转移话题,你确定不是海浪溅在你脸上的错觉?”
“不是错觉,你看天空。”
徐妄从织锦上站起来,脚踩在浪花上,平稳地向前走。
织锦缎被他随意在上半身缠了一圈,还剩半截飘在风里。
此刻小春从织锦的背面游到正面,也发现了异常。
“怎么会,上面怎么会有这么大一片黑色的区域,就像是,”
“就像是一个洞。”
不是从一个方向飘来的厚云层遮挡住光形成的黑色,而是天空正中央,有一个椭圆形的黑色区域,里面什么都看不见,像一个无底的黑洞。
雨滴并不大,但打在人身上会有轻微的疼痛,徐妄抬起自己的手,之前的伤口还没有好,包裹着半只手的纱布被解开换成了体积较小的创可贴,但已经被雨水腐蚀了一半,露出下面黑色的还没愈合的伤口。
而其他没有伤口的皮肤,被雨水滑过后留下了褐色斑点。
“这就是他们说的,天空坠落。”
也许是因为织锦里面储存了他部分力量,所以没有被腐蚀,小春还活蹦乱跳的。
“靠!我还以为你是良心发现让我休息一下,原来是要用我来挡雨!”它又想跳出来甩徐妄一尾巴。
“不要乱动,呆在里面。”织锦在他的要求下变成一件带有兜帽的斗篷,把他裸露在外的皮肤都遮住。
“你不觉得奇怪吗,这么大的一片海域,竟然没有什么生物。”
他没有感知到海水中的任何生物。
像是一片死海。
“看到灯塔了!”
徐妄在海面上奔跑起来。
这比之前在低空飘着还要块,或许是海浪感知到了他的情绪,都在推着他们前行,总之路上无比顺利。
灯塔外面,有一小块空地,那里站着一个人。
虽然穿着防护服,看不起里面人的脸,徐妄还是一眼认出来是越时绥。
雨越来越大,他却不回去,反而站在原地不懂,任凭那些带有腐蚀性的雨水落到他身上。
深蓝色的防护服一般焦黑,已经被腐蚀掉了。
“你为什么不进去?”
“你怎么来了?”
两道质疑声同时响起。
越时绥第一时间把徐妄捞上来护在自己身后。
“先进去!”
灯塔里面的空间并不大,大概只有徐妄寝室面积的一半。
“你流了好多血。”
徐妄第一次有害怕这种情绪。
他能感知到,越时绥的生命在逐渐流逝,如果他不来的话,他很有可能会死在这里。
“你是不是打算等到雨停之后再进来?”
“怎么会,雨势转小,我就会进来躲着了。”他只需要知道最大降雨量和腐蚀程度。
“那如果这场雨一直很大而且不会停呢?你要再外面坚持多久?”
徐妄直视他的眼睛逼问。
“不会的。”越时绥只顿住了两秒,半是认真半是玩笑道:“你看,现在不是快要停了吗?”
徐妄顺着他指的方向看窗外的雨,确实比刚才小了很多,快要停了。
“我是在很认真地跟你吵架,不要开玩笑。”
徐妄没有轻易被转移注意力:“如果我不来,如果这场雨持续一整晚,你不会进来的,是不是?”
越时绥回了一个短促又坚定的是。
因为越时绥总是从容的,强大的,仿佛没有事情能够难倒他,值得被他放在心上。
所以没有人会担心他。
赵安政很忙,偶尔会问他的三餐饮食,问他的出差情况,除此之外,就只有节日的祝福,一年见面的次数屈指可数。
他父亲就更不用说了,隔得那么远,连信都很难传回来。
同事虽然很多,但是没有几个朋友。
当然越时绥内心很强大,他也觉得自己不需要过多的关心和偏爱。
他也没有时间浪费在维护人际关系上。
跟主城一样,永不停歇地运转、工作,如同冰冷的机器。
没有人会担心机器会不会疼痛。
所以知道徐妄担心他,到那么远的地方来找他,那种无法言说的名为高兴的情绪漫出来。
这让他觉得,自己是被牵挂着的。
不是死后会有人敛尸的那种牵挂,而是,会被担心受伤。
所以面对诘问也没有感到不快,他本来想要开口问徐妄是怎么来的,但是看到那双湛蓝色的眼眸里全都是对他的关心和担忧,放弃了这个想法。
算了吧,徐妄本来就是一个谜团,虽然他没有清白的来历跟身份,但至少,他是为自己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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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妄看着地上只剩三分之一完好部分的防护服,还有越时绥左臂被腐蚀的伤,心情郁闷。
他手上被雨水腐蚀的地方,已经没有痕迹了,但越时绥身上的伤口在恶化。
“你这里有药吗?”
“有的。”
伤的是左边,所以他自己上药也方便。
他清醒地认识到,无论越时绥表现得多么强大,他始终是一个人类,很脆弱的人类,非常容易死掉。
如果越时绥死掉了,那么他也不想继续留在这个令神伤心的地方,他会抱着他的尸骨沉睡。
“你为什么不懂得爱惜自己的身体呢?”
语气像一个老父亲。
“没有,我很珍惜生命。”
“至少我不会熬夜。”
一句话堵得他哑口无言。
“榕城天气很好,适合养伤。”
越时绥拒绝回到城内,表示他可以在灯塔里住几天。
“什么意思,你明天还要去?”
徐妄有些生气了。
“那我也留下来。”
虽然他现在的身体也很脆,好吧,甚至还不如越时绥受伤后的战斗力,但是,他可以尝试调动规则,让局势偏向越时绥一点点,比如影响风的走向,再不济,他也能把伤害转移到自己身上。
反正只要有信徒,他不会轻易死掉。
徐妄是这么打算的。
床不大,两个人挤在一起,深夜只有海浪和风的声音,仿佛世界上只剩下他们两个人。
有种相依为命的错觉。
徐妄的头发太长,翻身时有一缕落到越时绥手上,有点痒。
“你到底是什么人呢?”
他不懂徐妄,徐妄也不懂他。
不过,这些年,他遇到许多自称懂他的人。他们向他发出邀请,他却觉得更孤独了。
一起沉沦,或者对着未知的希望挣扎向前,都不是他想要的。
都太沉重了。
这个时代的爱情,仿佛都被披上了一层生死的外衣,要么是可以维持生命的营养液,要么是致命的毒药。
都不是他想要的。
“你想要什么样子的?”
赵安政给他安排过几次相亲,她觉得他身边需要人陪伴。
但每次结果都不太好。
最后,她问他到底想要什么。
他其实不知道自己想要什么样的人。
父亲母亲的爱情很美好,他们是彼此的灵魂伴侣。
但是相隔两地,能见面的次数不多。
“天上的仙女吗?”
“说不定呢。”他玩笑着回了一句。
“这不可能。”
所有人都是独自来到世界上,又独自离开。
“越时绥,”
“不要死掉。”
他说了一长串的梦话,完全没有逻辑,连语序都很混乱。
但越时绥偏偏听到了自己的名字。
第二天徐妄难得早起,当然,在这个地方也不可能像在家里一样睡得舒适。
他正赶上了日出。
海边的日出,又和别的地方不同,是另一番美丽的景象。
太阳像是被洗干净后从海里升起来。
天空上黑色的漏洞和斑点已经消失,重新变回了完整的天幕,澄澈漂亮。
“你知道,女娲补天的故事吗?”越时绥给他拿来了压缩饼干和全麦面包。
“那是什么?”人类奇奇怪怪的故事可真多。
“是一个叫女娲的神,为了挽救人类,以身补天,最后消失的故事。”
“嗯,符合人类对神明的想象,伟大无私。”可惜现实刚好相反,徐妄这个神明固执又自私,小气还记仇。
“你昨天想要挡在我深浅的样子,让我想到救世的神明。”
“说不定我就是呢?”
“你有没有什么要求我帮忙的?”
徐妄扬眉,他很想知道越时绥的愿望。
“那么,请这位神明保护好自己,不要为不相关的人类而牺牲。”
“我有时候,觉得你并不是站在人类的立场。”越时绥太冷漠了,对于生死也看得很淡。
“我当然是站在人类这一方。”至少目前为止,他还是希望人类能够继续活下去的。
“但不是所有人都配被称为人。”
太阳完全升起,他们要准备出发了。
“榕城的居民,都知道这里的情况吗?”
这根本就不是普通的雨,里面夹杂着有害的凝聚物,落下来像是固体一样,就好像是,天上有什么东西破碎之后掉下来的残渣。
“天坠,是一大奇观,很多人慕名前来。”
作为旅游景点的一大噱头,当然不会轻易告知真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