比起血浓于水的至亲,与维兰共同经历过苦难的连加反而更能理解他的内心。
知晓他的难过,却选择体贴地不去点破,自然转开了话题。
维兰没有说出口,但心底确实感激连加此刻的出现。
他谨慎地环顾四周,确认没有旁人,这个偏僻角落只有他们两人之后,才走向连加,“我以为你已经回去了。”
雪已经下了起来,连加却连件外套都没加,维兰微微皱眉,忍不住催促他快点回去,免得着凉。
连加却为维兰主动走向自己而高兴,目光一直落在他身上,舍不得移开。
然后下意识的,把心里话说了出来:“可我想见你。”
话音刚落,两人都愣了一下。
维兰脸色微变,再次警觉地扫视周围后,他望向连加,眼神复杂地摇了摇头。
他们不能确认伊莱有没有监视这里,而目前连加是伊莱最大的眼中钉,他已经在怀疑伊莱对连加的容忍度快见底了。
尽管如此,当听到连加说想他的那一刻,维兰还是清楚感觉到,他的心为此颤了一下。
这很奇怪,他从未有过这样的感觉,难道是心脏出了什么问题?
他下意识按住胸口,有些困惑,连加则趁机走上前,拉住他往花园深处走去,“里面有长椅,我们去那儿吧,我帮你消消毒,不然明天你的耳朵可能会发炎。”
维兰停在原地没有动,好意他心领了,但这里太危险,“一点小伤而已,没必要,我要回去了。”
万一被伊莱发现他们在这里私下见面,他们都不会好过,严重一点,连加可能会被当场抹杀。
可连加比他还坚持,“很快的,弄完我就立马回去,不会耽误你时间,也保证不会生病。”
语气温和,手却握得很紧,没有半点放开的意思。
很多时候连加真的不蠢,他太了解维兰了,也比谁都清楚,现在的维兰并不像表面看起来那样完整。
此刻他就站在那里,形单影只,支离破碎,明明渴望得到什么,却不知如何表达,更不知道该信任谁,于是选择将所有人推开,而不是向任何人伸出手。
连加知道他内心的黑暗和痛苦,继续将他放到伊莱身边,这只会逼疯他。
所以,他想做力所能及的事。
在某些方面,他其实异常固执,一旦下定决心,就没人能拉得回来。
就像这一刻,随手抛下一个能隐藏两人的夜行结界后,就一把将维兰横抱起来,脸上露出几分得逞的笑意。
“我明白你在担心什么,那我们去一个他不知道的地方就好,来,抓紧我。”
“你、你干什么!别胡闹,快放我下来!我不……”
话还没说完,连加已经一跃跳上高楼,借助结界的力量,在王宫的屋顶之间轻盈地穿梭远去,动作灵巧得不可思议。
他速度极快,即便没有结界,旁人恐怕也只能看到一点残影,维兰忍不住露出惊讶的神情,可随即眼神却悄然暗了下来。
他微微偏过头去,看向王宫的夜景,避免了接下来可能有的对视,“你对今晚的事……没什么想说的吗?”
连加低头看他,“说什么?哦哦,对了,恭喜你升职!礼物我回头补上,不过现在我可以先带你去看一些有趣的东西。”
……是他的错,怎么就忘了这是个笨蛋。
其实从见到连加的那一刻起,维兰的心头就萦绕着不安和恐惧,他本以为连加会追问今晚的事,会嫌弃他与伊莱的关系,他们的友谊会出现裂痕。
可事实恰恰相反。
连加在意的只有他:“你不喜欢在人前露面,但今晚却不得不……所以我就在想,哪怕只有一会儿,我也要带你离开,找个能让你喘口气的地方。”
“这就是你把我掳走的理由?”
连加有点心虚,干笑道:“这怎么能叫掳走呢……我们不是好朋友吗?”
一阵短暂的沉默后,维兰忽然低声问:“你为什么对我这么好?我对你很坏,你不恨我吗?”
“你把自己说得像是一个坏人。”
“不是那样吗?”
连加愣了一瞬,终于意识到,情况比预想的还要严重。
因为,维兰已经藏不住真实的情绪流动了。
那他更不能放任不管了!
连加说的地方,其实就是他曾被关押的西区小花园,这里确实人烟稀少,是个适合幽会……呸,适合私下见面的地方
这个刑场土地肥沃,意外的很适合种花,在夜晚盛开的花也很多,虽然因为突然的落雪,不少都会死在今夜,但这一刻,它们仍在夜色中绚烂绽放。
连加想给维兰看的,是一丛被雪水打湿的透明小白花。
透明的花很少见,毕竟不是天生的,只是一个接一个的巧合碰撞到一起才造就了它的诞生。
之前它被露水打湿的时候,连加就打定主意要让维兰也看一看。
“好看吧?”连加蹲在维兰身边,满怀期待地看着好友,希望这些美好的事物能让他心情好一些。
但维兰只觉得他大概是脑子被突然的降温冻坏了,欲言又止,“你说的东西就是它?一些野花?”
“这可不是普通的野花,你仔细看,它们是透明的。”
“……”
维兰起身就想走。
这个笨蛋,又不是每个人都喜欢这些东西……虽然他也不是很讨厌就是了。
“哎?你这就走了?我还没给你处理伤口呢!”连加急忙追上去拦住他,把他带向自己住的小棚屋。
可端着烛台推门时,连加才猛然想起屋里还没收拾,而如果他没记错的话,此时里面应该还放着那个东西……糟了!
他顿时慌了神,转身挡在维兰面前,“我、我好久没打扫了,里面乱得没法看,要不你先在外面等一会儿?”
“我们同住了四年,你连裸奔都不避着我,现在倒在意起这个了?”
维兰总觉得连加有事瞒着自己,微微蹙眉,侧身绕过他朝里望去。
然后,当看清连加拼命想遮掩的东西时,他也不由得怔住了。
棚屋一角用木架支起一个简易画板,上面夹着一幅黑白素描。
画的内容很简单,一个男人站在盛开的茉莉花丛中回过头,脸上是浅浅的笑意,像是看见某个重要的人正朝自己走来,于是,冷漠的面具裂开了。
但人物不简单,因为那明显是维兰。
维兰有些惊讶,连加居然还会画画?而且画得相当不错,“这是你画的?”
连加窘得耳根发烫,有种小偷被当场抓住的体验,“以前神父教过我一些……”
没有画笔,就用木炭涂抹,这是他被囚禁时光里的一点慰藉。
他手忙脚乱地想将画藏起来,可维兰已经走上前去端详。
维兰更好奇,“这是我?”
这个问题一针见血,连加羞得想找个地缝钻进去,“……求你别问了。”
“我什么时候在你的花园这样笑过?”
“那个……创作嘛,总得有点想象成分。”
“你还给我换了身衣服,这是你们那的民族服饰?”
“所以说创作……需要艺术加工……”
连加实在不敢说,那不只是民族服饰,而且还是……不行,绝对不能说!维兰知道真相的话,一定会杀了他的。
“总之对不起,如果你不喜欢,我待会儿就把它烧掉。”
“谁说不喜欢了?”维兰终于转过头来,不知为何,连加发现他好像心情还不错的样子,先前笼罩不散的阴郁都淡了许多。
连加突然有点心跳加速,小心试探,“那……你是喜欢的意思吗?”
维兰犹豫了一下,摇头了,然后在连加眼神黯淡下去时轻咳一声,目光转向别处,“我对这些东西不了解,谈不上喜不喜欢,不过,还不赖。”
就算是外行,他也觉得连加画得很好,也许这个人更适合往文艺方向发展,而不是在战场上做个战士?
被连加突然带离宴会那时,维兰说不忐忑是不可能的,可也不能否认,他不想回去,那个华丽的刑场会让他惊恐发作,光是待着就窒息得快要死掉了。
以连加的速度,或许他能在伊莱察觉之前赶回去?
想到此,他闭眼感受了一下伊莱的神格状态,发现依然稳定后,有生以来第一次,他想暂时遗忘那些压得他喘不过气来的东西。
他走到吊床边坐下,连加则将烛台放在自制的书桌上,直到这时,维兰才真正看清这个小棚屋的全貌。
很多时候,他真觉得连加的双手有着神奇的魔法。
不管身处多烂多糟糕的环境,这个人总能保持积极,把日子过得有模有样。
上次他来时,这个破棚屋还像个难民点,如今却打扫得一尘不染,有了简易的桌椅画板,破碎的窗户也被修补好,窗边还放着一套虽有缺口却洗得发亮的茶具。
桌上甚至摆着一只手工制作的坚果小鹿,那是连加自己做的,他在秋日的清晨走入树林,一颗一颗捡回了这些干枯的果实。
收回视线,维兰看向正尴尬站在原地的连加,拍了拍身边的空位,“愣着干什么?过来啊,刚才二话不说把我带过来的气势去哪了?”
他不提还好,一提,连加就忍不住回想起他在自己怀中的重量与温度。
赶在脸红之前,连加拉开椅子坐下:“我先帮你处理一下耳朵吧。”
他打开药箱,正要为维兰消毒,却发现耳垂上的伤口已经愈合了,耳洞留下来了,血迹尚在,但皮肉已然复原。
不用猜,这一定是伊莱的手笔。
连加眼神微微一暗,却没有停手,而是用棉签将耳垂上残留的血丝仔细擦干净。
事到如今,他已经足够理解伊莱和维兰的关系了。
这是一种权力极度不平等的支配与被支配,那个恶神视维兰为有用的工具、玩不坏的玩具,维兰则从小被奴役,内心充满仇恨却被迫服从。
他一生都以杀死伊莱为目标,可伊莱却对他怀有一种扭曲的欣赏,下位者的愤怒、不甘与挣扎,反而成了上位者的点心,这令维兰更加痛苦。
而今晚,被最恨的人亲手打上奴隶的印记,维兰的内心又该如何煎熬?
连加在为好友的遭遇痛心,维兰同样心事重重。
连加还不知道他的生命只剩下不到三年这件事,他也不会告诉他的,没有这个必要,只要最终能杀死伊莱,到时连加想必也能理解他的选择。
但是不可否认,他心中有着愧疚,他知道连加正在将世间最好的感情交给他,可他能回报的,却大多是无法言说的隐瞒。
更加不能否认的,是他的心。
他对花草谈不上多感兴趣,然而,当连加蹲在花丛前,满眼期待地望着他时,他发现连加的花朵魔法确实起效了。
还有那张画……
当他们都安静坐下,在劣质蜡烛摇曳的光线下,维兰藏在心中大半天的话也终于有机会说出来,“你又变强了,有什么想要的东西吗?”
以往连加每次进步,他都会给予相应的奖励,这在他们之间已经成为习惯。
连加关上药箱后沉思了一会儿,才小心翼翼地望着他:“我要什么都可以吗?”
“只要我力所能及。”
“那……我想和你跳支舞。”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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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7章 悸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