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晚，维兰几乎没能真正入睡。
即便伊莱有意调整了体温，可对凡人来说仍然太冷了，他就像睡在一块冰上，整夜都在被冷冻。
与他的睡眠不足不同，伊莱似乎从中获得了某种餍足，当他睁开眼睛时，映入眼帘的就是一抹意味深长的微笑。
神明低下头，在他脸颊落下一个冰凉的吻，“早安，小王子。”
事实上，维兰甚至不知道伊莱是否真的睡了，伊莱从没在他面前睡过觉，据他所知，神明这种高等生物也根本不需要进食或者休息。
他们又去了书房，维兰刚坐下，花灵们照例送来了与昨日相同的茶点。
维兰迟疑了一下，还是端起茶杯抿了一口。
嗯……没有拉利尔泡的好喝，画蛇添足加了蜜糖，原本苦涩但回甘的韵味被破坏了。
伊莱坐在昨天的位置注视着他，将他快速闪过的一丝蹙眉尽收眼底，不过什么都没说。
直到他放下绘有白铃兰小枝的茶杯，才缓缓开口：“今晚早些回来，我要你像昨晚那样陪我，不需要做任何事，只要让我抱着你就好，一周时间，只要你答应，我会给你一个小惊喜，不足以弑神，但对你有好处。”
……要他陪睡？
维兰几乎想翻个白眼，他直言不讳：“这听起来很愚蠢。”
伊莱忽然笑了，“也只有你敢这么评价了，神明偶尔也会因为好奇心做些蠢事，就像我那个爱神哥哥，但我相信你会愿意陪我一起犯这个傻。”
自从知道自己二十五岁才会死去之后，他的小宠物就像拿到了一张保命符，变得大胆起来，不再掩饰对他的厌恶。
但他一点也不觉得不舒服，毕竟一直以来，让他着迷的就是这份敢于反驳质疑自己的勇气，以及那永不放弃的不屈眼睛。
伊莱说得没错，这是笔不容错过的交易，拒绝才是愚蠢的选择，就是很奇怪，他居然没有像上次那样选择直接命令。
有时候神明的做事方式真的让人猜不透。
而且维兰也好奇：“神也需要睡觉吗？”
“不需要，但我喜欢你陪我睡觉。”
维兰的呼吸短暂地停滞了几秒，又很快恢复正常。
反正只是一周，他快速计算着得失，等他学完，迟早他会把这些技巧都教给连加。
午餐时间很快到了，出乎意料，和昨天端上来的那些奇怪花卉料理不同，今天花灵们制作的食物相当美味，远超宫廷御厨的水准。
但是吃着这些华丽的佳肴，维兰脑子里想的却是那份错过的甜菜汤。
他一夜未归，只能希望连加不要太过担心，也不要在人前表现这份担心。
狠下心选择这条路时，维兰已经做好之后会很难见到连加的准备，可脑海中还是忍不住浮现出一个坐在餐桌前孤单等待的背影，这让他失去了食欲，很快就放下刀叉起身。
伊莱依旧如影随形，安静跟在他身后。
神明不需要进食，但伊莱还是会陪他坐在餐桌前，似乎认为时刻的陪伴也属于浪漫课程之一。
不过，只要他不说话不打扰自己，维兰勉强能忍受这种存在，会很好的无视他。
下午的书房里，伊莱似乎觉得在暗处看书伤眼睛，于是便让这个异空间升起了太阳，城堡外还多了不少起装饰性的绿树与花海。
只可惜维兰一心沉浸在查找资料上，根本没心思注意到窗外的变化。
就这么一直安静坐到下午茶时间，一杯还温热着的花茶放在了维兰手边，他以为是那些花灵们放的，头也不抬地端起喝了一口，然后迟疑了。
和早上相比，这次好喝多了，几乎像是拉利尔亲自冲泡的。
可是……拉利尔不可能会出现在这里。
维兰越想越不对劲，警觉抬起头，然后，和伊莱的眼睛对视上了。
恶神又悄不作声地来到了他身边。
千万别告诉他这杯茶是伊莱泡的，他在心中默默祈祷。
“需要再来一杯吗？”伊莱晃了晃手中的铃兰茶壶，不等回答就又倒了一杯。
维兰的脸立刻垮下来了，转过头去，“不用，我不渴。”
然而片刻的宁静后，一只冰冷的手就强硬扳过他的下巴，迫使他和手的主人面对面对视。
伊莱并没有生气，只是觉得时间到了，他目光落在维兰柔软的唇上，“今天的吻，你打算什么时候兑现？”
维兰顿时厌恶皱起眉头。
长痛不如短痛，他没回答，而是压下心中的反胃感迅速倾身，在那对薄唇上快速碰了一下。
后退的速度比他躲开敌人攻击时还快。
伊莱的唇和他整个人一样，冰冷，毫无温度，也没有任何气味，不过神明本就是无味的存在，这很正常。
但确实和人类不同。
维兰曾听拉利尔那个花心的学生说过，相爱的人会散发出热情的气息，接吻时甚至会觉得对方哪哪都是香甜的。
而伊莱什么都没有，也许这恰恰印证了他们之间确实毫无爱意？
并不是没有可能。
一日一次的折磨结束，维兰本想继续工作，却发现伊莱并未像往常那样离开，而是站在原地，极其罕见地流露出一丝困惑。
他抬手轻触自己的唇，面露不解，随后一言不发地转身离开了，步伐比平时快了几分，也不知道要去哪里。
维兰希望他不要回来了。
和昨天相比，今天并不是一无所获，虽说应对方法没找到，但是维兰意外发现了一个有趣东西。
当在书海中看到那本有着熟悉字迹的笔记时，他怔住了，这一瞬间甚至怀疑自己的眼睛出了错。
神域中为什么会放着大贤者的笔记？
这几乎是不可能的，除非，是有人特地将它带了回来……
维兰预感这会是个突破口，然而满怀期待地翻开时，却立即失望了。
笔记不知道遭遇过什么，大半被.干涸的血迹覆盖，原本内容就不多，现在更是一页都无法阅读。
他将有内容的那九页翻来覆去研究了十多遍，都无法穿透干枯的血迹看见底下的文字。
正失望叹气时，突然，最后一页某个没沾到血也没写东西的角落吸引了他的注意力。
他心生疑惑，举起纸张对着阳光仔细端详。
果然，有字迹。
似乎是当初书写时用力过大，这里留下了一个词的压痕，他立即小心翼翼地用指腹轻抚那些凹陷的痕迹，闭上眼，专注试图辨认。
那个词是一个名字。
维兰很快睁开眼，震惊地看着这本笔记。
因为那是他的名字——维兰。
死在二十多年前的大贤者，为什么会知道他的存在？
神域外围，古树又迎来客人，伊莱正倚坐在枝头，罕见地陷入沉思。
这是件奇怪的事，比宇宙中那些难解的未知奥秘还让他疑惑：今天他并没往茶里放蜜糖，为什么维兰的唇会是甜的？
但是很快，他就逐渐勾起唇角。
这确实比想象中有趣，他相信他会玩得很开心的。
夜幕降临后，消失了一下午的伊莱终于现身，他是来邀请维兰共进晚餐的。
即使自己不吃，但他觉得看维兰吃东西很有意思。
维兰差不多是他养大的，一言一行都接受过他的教导，餐桌礼仪完美得无可挑剔，一举一动都极其赏心悦目。
尤其配上这身打扮：今天伊莱给他准备的是剪裁精良的雪白蕾丝衬衫和纯黑长裤，配饰则是可买下一座城池的蓝宝石领结和珍珠袖扣。
蓝色很适合他，更衬得他肤光胜雪、脖颈修长。
看来之后可以让他多这么打扮，那些黑甲实在太没有情调了。
维兰强迫自己专注于眼前的食物，无视对面神明的眼神，今晚的神明不同以往，红瞳深处多了一丝难以名状的情绪。
说不清那具体是什么，但某一瞬间，维兰感觉伊莱投来的眼神似乎带着某种疑似深情的诡异东西……？
如果不是真的饿了，他会被恶心得吃不下任何东西。
今晚的伊莱似乎在期待着晚间的共眠，八点一到，便示意花灵们带维兰去沐浴。
不过也正好，维兰有话想说。
当他被领回卧室时，手里还拿着大贤者的笔记，也开门见山：“你知道这笔记的存在？这是你特意放到书房的？”
伊莱慵懒倚在床上，目光扫过那本笔记，嘴角勾起一抹笑，“我说过的，一点对你有好处的小惊喜。”
维兰几乎要被气笑了，“这根本读不了，对我来说毫无用处。”
随着伊莱一个随意的动作，房门无声地关上，神明朝维兰勾了勾手指，“如果你能让我高兴，我可以让它恢复原状。”
维兰没有像昨晚那样走过去，“你定义的‘高兴’是什么？我不可能一直当猴子让你取乐，我还有任务，我需要去工作。”
“那你可以选择拒绝，它就当是送你的礼物了，你可以烧了扔了，都随你，只是希望你知道，除了我，没人能让它复原。”
维兰握紧了笔记本，几乎要撕碎它。
伊莱看他，“小王子，你的意见呢？我尊重你，给了你选择，现在，告诉我你的答案。”
长久的沉默后，维兰将大贤者的笔记放在一旁的桌上，他来到床边坐下，随后无力地倒在柔软的被子上。
伊莱顺势伸手将他揽了过来，抱在怀中。
他没有反抗，任由自己的额头靠在那没有脉搏跳动的脖颈间。
良久，才传来一个疲惫的声音。
“我答应你。”
这份同眠很奇怪，这个令人闻风丧胆的恶神就这样毫无防备地躺在维兰身边，将那些脆弱和私密的东西展示。
像是在模仿维兰的睡眠，当他们睡在一起时，伊莱会闭上眼睛，即使这不符合他的生理需求。
每当维兰向后，将头靠在那冰冷的胸膛上，总忍不住在心里计算：假如现在割下这颗头颅，这恶神有几成的概率会走向死亡？
还好，他控制住了这种冲动，不然他会当场化为尘埃。
即使在种种任务的磨练下，他比三年前又强了很多，可仍然不是伊莱的对手。
而无法窥见神格的事实也让他第一次意识到，凡人和神明之间存在的那道鸿沟。
那是不可跨越的深渊。
但即便如此，他也不会放弃。
在睡着之前，似乎是错觉，维兰感觉今晚伊莱的温度提高了不少，不再那么冻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