确定好路线之后，赶路明显快了许多。
一个月后，两人就到达了通往龙域古海的必经之路——龙血谷。
这处人迹罕至的山谷因富含铁化合物而呈现出褐红色调，裸露的岩石和土壤都像是被鲜血浸染过一般，龙血一名估计就是这么来的。
到了这里就无法继续骑马前进了，因为山路实在崎岖难行，所以在路过上一个小镇时，他们就将马匹暂存在驿站的马厩了。
往前再行半天的路，就能抵达一处繁华的海滨小城，他们可以在那里租一艘船。
龙血谷的黄昏来得比预想中更早，他们进入没多久，林子中就暗得看不清路了，两人都察觉到不对劲，抬头往茂密树冠之间的缝隙一看，果然，乌云正在聚集。
看这厚度，不出半小时就会有一场暴雨。
可放眼望去，深山之中并没有能躲雨的地方，维兰正犹豫要不要停下时，走在前面的连加却忽然指向不远处的一座尖顶建筑，面露惊喜。
“快看！那里有座教堂，也许我们可以去借宿一晚？”
这种深山老林会有教堂？
多半是废弃的吧。
维兰本想拒绝，并不建议过去，可望了一眼愈加厚重的乌云，犹豫两秒，还是妥协了，“带路。”
他们在逐渐呼啸的大风中抓紧出发，没多久，一座孤独立在密林中的小教堂就出现在眼前。
如维兰所想，这里空无一人，是座废弃建筑。
也能看得出来已经荒废很久，彩绘玻璃破烂不堪，锈迹斑斑的门窗都洞开着，外墙上爬满了裂纹和茂密的深绿藤蔓。
教堂内部比外表看起来更残破，维兰点燃一支火把，跳动的火光照亮了大量低垂下来的藤蔓叶子和蜘蛛网，让这里看起来几乎像座鬼屋。
没走几步，他们就在福音大厅看到一具靠墙坐着的骷髅，应该有点年头了，身上的神父服饰已经成了一团积满灰尘枯叶的肮脏烂布。
这是很常见的事，废旧的教堂内常常会有殉教的神职人员，有些是不肯离开，老死病死在教堂，有些是因神明信仰丧失而绝望，选择在教会结束生命。
这就是维兰不建议来教堂过夜的原因：这里总能刷新一些死状各异的怪尸。
不过既然下雨，那就没办法了。
随着轰隆雷声响起，暴雨很快到来，就算离大门足够远，雨水落地时的水雾也还是飘到了他们站立的地方，两人不得不继续往深处走，找了处不漏水的干燥位置。
无视那具尸骨，维兰熟练地清理出一块空地。
很多时候连加都在暗自佩服，因为，维兰很擅长野外生存。
他没有一点贵族们娇生惯养的习惯，再糟糕的环境都能面不改色地坐下休息，也能毫无抱怨地和自己睡在野地的草丛上。
这或许是他经常外出做任务的原因？又或者对他来说，露宿荒野其实比住在王宫还好，因为没有那位神明帝王的存在？连加心中胡乱猜测着。
坐下后，维兰从行囊中取出干粮分给连加，“吃饱就抓紧休息吧，明天我们就要登船了。”
连加不情不愿地接过那些豆子饼，眼睛却一直往骷髅的方向瞟。
他以为维兰没发现，但维兰只是懒得理会，吃过饭后便背对着他早早躺下了。
对于教堂，连加有种天生的亲切感，那具神父骷髅也让他想起了家乡的神父。
和大多数信徒一样，神父病逝前请求修女将他葬在教堂中，他为神明鞠躬尽瘁一生，最终，荒废的教堂也成了他的坟墓。
这些白神信徒似乎都是这样的，殉教意识强烈，并将此视为无上荣耀，这也是连加成不了神父的第二个原因：他并不信仰任何一位神明。
神明从未给他的生活带来过什么好处，修女收养他并不是因为神恩显现，而是因为修女本人心地善良，他能活这么大也跟神明没关系，全靠亲人朋友的帮助支持以及自己的努力付出。
这或许是因为在他出生之前，十二主神就都被恶神伊莱除掉了，但这不更应该让人清醒吗？
神明都不在了，信徒们却还守着空壳跪拜信仰，甚至为此献出生命？
生命是宝贵的，连加珍惜生命，殉教对他来说是不能理解的事。
但他仍然可怜这位神父。
他本想等维兰睡着之后悄悄将那具尸骨安葬，可没过多久，一阵压抑的喘息声吸引了他的注意。
抬起头，循声望去。
借着微弱的烛光，他看见维兰蜷缩在薄毯下，此刻眉头紧锁，脸色苍白，全身紧绷得像张拉满的弓。
他似乎在极力克制着什么，甚至能听见牙齿咬得咯咯作响的声音，不时就会漏出一两声痛苦的呻.吟。
连加怔了一瞬，当意识到这是梦魇的症状后，连忙捞过地上的蜡烛来到维兰身边，俯下身叫醒他。
……
噩梦循环往复，没有停止的迹象。
他再次被按进水中，不管怎么挣扎，都甩不掉后颈上的那只手。
一次又一次的溺水，一次比一次还要浓重的绝望。
在最后的梦境里，他被扔进了一个深不见底的黑色水池，想逃却逃不了，只能眼睁睁看着自己像被困在沼泽的动物一样，逐渐下沉，被黑水吞没。
他能感觉到有双红眼睛正在上方盯着自己，冰冷、专注、一眨不眨，欣赏着他垂死挣扎的模样。
当被黑水完全淹没时，他听到了一声嘲讽的笑，带着令人毛骨悚然的愉悦。
“如果你不反抗，它很快就会结束，可你总是这么愚蠢，不是吗？”
下一刻，维兰猛地惊坐起身，双手颤抖着摸向自己的喉咙和脸。
有冷汗，但没有水，可他仍然觉得自己无法呼吸。
喉咙火辣辣的，两个肺在血肉中燃烧，苦刑已经结束了，痛苦却留了下来。
他感到头晕目眩，下意识想要重新躺下时，这才注意到身边蹲着的身影。
连加正忧心忡忡地望着他，烛火映过倒垂的藤蔓，在那张年轻的脸上投下摇曳的拉长阴影，“你做噩梦了？”
“我没事，”维兰喘着粗气，拍开了对方想放在他肩膀上的手，“回去睡你的觉。”
这并不是第一次了，他们赶路的这一个月时间里，每隔几天，梦魇就会造访，每次都让维兰痛苦不堪。
连加知道这肯定和他之前消失的那一个月有关，内心深处为此感到深深的自责。
“但你看着不太好，我能为你做些什么吗？小时候我梦魇的话，修女就会在床头挂上山葫芦的根，其实还挺管用——”
“够了！回去睡觉！”维兰厉声打断他，可更像是带着虚张声势的强硬，“我说过我没事，别在这烦我了！”
不愿自己这副狼狈模样被看到，他咬牙起身朝外走去，“我出去走走，现在让我一个人待着，你不必因为一个梦就这样惊慌失措，我能应付得了。”
雨已经停了，可深山中依然危机四伏。
若是平时的维兰，连加只会为可能遇到他的倒霉蛋担心，不过现在，看着维兰恍惚的状态，他实在无法放心。
他伸出手，想拉住维兰，却被立即躲开了。
虽然转瞬即逝，但有恐惧在维兰眼中一闪而过，随后像是意识到自己的失态，他咬了咬唇，转身就走。
近乎是逃离的速度。
连加怔住了，然后，默默收回了手臂，没有追上去。
他明白刚才那是一种身体下意识的自我应急处理，跟上去多半只会让维兰应激更加严重。
轻叹了口气，他沮丧地看着维兰的背影消失在夜色之下：也许他钻进了森林，又或者去了附近的山坡，总之，因为不想见到自己，他远离了教堂。
这个人总是这样，你永远猜不透他的想法，他也从不主动开口，即使是最简单的交流，在他那里也成了难以逾越的障碍。
连加不知道维兰梦见了什么，他问过很多次，维兰从没正面回答过。
他知道维兰的心中藏着很多事，这些噩梦也经常造访，不止是梦魇的时候。
只是当梦魇来临时，问题才变得显眼起来，这意味着情况已经严重到维兰自身也难以处理，以至于那么要强的人会将脆弱暴露出来。
所以他希望他们能成为朋友，这样他就可以帮助维兰跨过那些阴影了：不管是什么在纠缠着维兰，他都想提供帮助。
可他们什么时候才能真正成为朋友呢？
刚落过雨，夜间森林的空气中还带着雨水冲刷过后的土腥味，其实并不好闻，胜在足够清新。
维兰靠在一棵老树粗糙的树干上，死死咬着下唇，努力平复着紊乱的气息。
还是挥之不去……
梦中那种窒息的痛苦太过真实，就好像伊莱的手真的按在他的后颈，一次又一次将他压入水中，即使在梦里，他也能感受到那种灼烧般的疼痛，以及逐渐失去意识的绝望。
他痛恨这样的软弱，更痛恨被连加看见这样的自己。
在他努力调整状态时，对面的树丛中却突然传来轻微的响动，像是有人走过湿润的草地。
维兰一怔，立即绷紧身体，右手按上了腰间的长剑。
乌云又来了，林子内可见度不高，但他还是看见了五个手持武器的壮汉从树荫阴影中走出，破烂的皮甲上还留存着一些斑驳的干枯血迹。
龙血谷一直不是个安全地方，因为人迹罕至，一度曾是不少土匪强盗藏身的地点。
显然，这群人是其中之一。
“看看这是谁？”领头的刀疤脸咧嘴一笑，贪婪地打量着维兰那身价值不菲的黑甲，“小少爷，大晚上一个人在这儿，是特地给我们送钱的吗？”
即使是乱世，盔甲仍然不是人人都能负担得起的物品。
每当战后，战场上就都是赤.裸的尸体，他们的衣服都被剥走换钱了，而那也只是普通的皮甲，像维兰这种全身重甲，几乎可以说是穿着金子走来走去。
维兰冷眼瞥着刀疤脸，“不想死就赶紧滚，我现在心情很不好。”
他不是连加，没有那些累赘的天真和善良，如果这群土匪还不滚，他不介意让他们成为这片森林的肥料之一。
可对面五人根本不把他的警告放在眼里，反倒像是听到了什么笑话，噗哈着大笑出声来，继续狞笑着逼近。
见状，维兰眼神一寒，不再犹豫，抽出了长剑。
他计算着距离和角度，可就在即将出手的瞬间，一滴冰凉的水珠却忽然落在他的额头上。
紧接着是第二滴，第三滴……
又下雨了。
一场微薄的小雨。
雨水顺着维兰苍白的脸颊滑下，一开始只是轻微不适，让他动作停了一瞬。
但当雨水碰到耳廓落入耳中，就变成了恶魔的歌谣。
那种湿润的触感突然与记忆中的痛苦重叠，一瞬间，他仿佛又回到了神殿，被伊莱踩在冰冷的水池中。
神明的低笑仍在耳边回荡：“你总是不自量力，猜猜看，这次我会弄断你几根骨头？”
维兰惊恐地睁大了眼睛。
现在，在这关乎生命的危急时刻，他却发现，自己无法动弹了……
（冒头）最近查了一下攻略才知道，原来我这么库库日更是上不了榜的[捂脸笑哭]因为字数太多 提前完结就基本完结死了，这书也再无可能了。
所以我打算垂死挣扎一下，开始隔日更，如果有追读的小天使，抱歉抱歉，但是请放心，一定不会坑的，因为这是我最喜欢的一本书。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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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9章 噩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