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加原以为西文斗兽场的事就这么过去了，然后在次日清晨的训练中，他就被狠狠揍了一顿。
维兰还带着一身重伤，但不妨碍他把连加打得毫无还手之力，趴在地上站都站不起来。
最后，也是被一脸嫌弃的维兰拽着后衣领子拖到了小木屋。
拉利尔似乎已经习惯他们动不动就带着一身伤口上门了，无奈苦笑了一下，转身就取来药箱。
在给伤口消毒时，连加被疼得龇牙咧嘴，“你下手也太狠了吧？”
维兰双手抱胸，斜了他一眼。
“这是对你逃跑的惩罚，别以为这事能轻易翻篇，虽然我不会切你的脚趾头，但该受的惩罚是躲不了的，对了，明天开始三点起床晨练。”
连加瞪大眼睛，“多少？！三点？！你这个记仇的暴力狂！”
维兰冷哼一声，“总比你这懦夫好一点！”
下一秒两人就对视上了，彼此瞪着对方，眼神都不是很友好，空气似乎都被电得噼啪作响。
拉利尔被夹在中间哭笑不得，为了缓解剑拔弩张的气氛，同时也是自己好奇，他不懂连加为什么那么想回去，“我记得你说你是孤儿，回去的话也是一个人啊。”
留在帝国没有自由，可衣食无忧，在乱世中算是不错的生活了。
连加却摇了摇头，虽然没有亲人，但他确实不孤单，“我的朋友们都还在等我。”
拉利尔有些意外，“朋友？”
“是的，都是我进入光明骑士团后交到的好朋友，我们关系一直很好，他们肯定很担心……”
可他话还没说完，就被旁听的维兰一把打断，“那我还是劝你别等了。”
不知为何，维兰的表情像是不太高兴，不过很快就被冷漠的表情掩饰过去了。
“你消失快半年还没人来找你，说明他们早就忘记你了。”
他这话让连加很不高兴，这个人又想干吗？凭什么表现得好像很了解他朋友？
“克莱尔他们肯定在找我，大陆那么大那么多，你不能指望他们在半年时间就走完一圈！”
可维兰冷哼一声后就走了，甚至懒得反驳，而这也让连加更加生气了。
维兰平时侮辱他就算了，现在连他的朋友都要侮辱，他就这么讨人厌吗？
看着闷闷不乐离开的维兰，再看看生气的连加，拉利尔若有所思。
拍了拍连加的左肩，他让连加别在意，“别怪他，他的家人也一直没来找过他。”
自被掳到帝国后，维兰就在帝国等了十三年，可他的家人从没试着找过他，即使他们都清楚知道自己的孩子在哪里。
连加面露惊讶，“他还有家人？”
“当然，”拉利尔说，“人毕竟不是从石头缝里蹦出来的。”
这还是连加第一次听说维兰的私事，忍不住好奇究竟是怎样的父母才能造就出维兰这种糟糕性格。
“我还以为他是这里的原住民，或者说是当地的贵族，因为怎么说呢，他给人的气质就是这种感觉。”
拉利尔笑着点头，毕竟这话不假，伊莱对维兰的教育相当看重，“他五岁时被帝王看中，从那时就留在身边培养，受到的教育都是最顶尖的。”
“五岁？他之前是干什么的？”
拉利尔目光闪烁了一下，这才反应过来自己嘴快多言，提了一个不该被详谈的话题，“嗯……这是他的私事，等你和他熟悉了，也许他会告诉你的。”
连加失望叹气，“那可能永远没有那一天了。”
因为，暂且不说就维兰那个恶劣性格，根本没人能和他交朋友，也就是温柔的拉利尔能和他混熟，其次，连加不愿做这种事。
他还是不喜欢维兰，一开始是因为维兰夺走他的自由，使他成为一个奴隶，现在则是从根源上讨厌维兰暴力冷血的性格。
不过，他会遵守誓言的。
维兰的话是认真的，第二天凌晨两点五十，还在睡梦中的连加就被揪起来训练了。
维兰在后面踢着他的小腿，“跑快点，呼吸不要乱，五点之前你要绕着操练场跑四十圈，不然早餐就减少一半。”
“你这个魔鬼！”连加哀嚎。
对他来说，没有什么比减少食物更可怕的了。
“五十圈。”
连加发出惨叫，但没再抱怨了。
有时，连加也会去拉利尔的小木屋帮忙，他的工作很简单，就是给温室花房的药草浇水松土，或者洗洗瓶子罐子什么的。
起初维兰是不建议拉利尔把连加借去的，“你不能指望一只笨狗帮你做事，他会搞砸你的招牌。”
听到这话的连加把茶杯砸在桌上，怒气冲冲，“我不笨好吗！”
“笨还不自知，比单纯的笨更讨人厌。”
“你！”
维兰的嘴巴很刻薄，经常把连加气得满脸通红却又无可奈何。
不过事实证明，连加只是武力值低了些、没有维兰这么能打，并非一无是处。
很快，拉利尔就惊讶于连加照顾药草的熟练和专业。
任何将要枯死的植物都能被连加焕发生机，这让他对连加短暂有过的隔阂都消失了，现在看过来的眼神完全是惊喜和欣赏的。
两人一拍即合，在这方面好像有聊不够的话题。
每次维兰避开耳目过来，都能看到他们蹲在地上，对着一株花或者一片草地讨论得热火朝天，让他面露困惑。
另一方面，连加似乎真的放弃了逃跑的念头，他开始适应这里的生活，训练结束后不再闷在房间里，而是会到处走走，熟悉这座王宫。
他是个擅长交朋友的人，即使对贵族礼仪一窍不通，可天生自带亲和力，好像和谁都能成为朋友、聊上几句。
很快，他就展现出了惊人的社交天赋。
当维兰发现他在帮前来打扫的女仆们清理够不到的高处，以及出去时会有站岗的卫兵主动跟他打招呼，都感觉很不可思议。
维兰在这里住了十三年，从没注意过这些人，而连加只花了一个月时间就记住了每一个人的脸，能在路过时精准叫出对方的名字，和对方聊着家常再笑着挥手说再见。
拉利尔是这么解释的：“他长得很帅，招人喜欢也是正常的。”
维兰对外貌不是很敏感，或者说是不在意：长得再好看，不能打也没什么用。
而从那些女仆对连加的欢迎程度来看，连加应该是很有吸引力的，至少长了一张很符合大众审美的脸。
不止拉利尔，维兰经常听到有人夸赞连加帅气、俊朗、阳光。
这是他赢得陌生人信任的敲门砖，除了黑骑士团，王宫北区的其他人都相当喜欢这个阳光善良的年轻人，甚至大多数人都不在乎他是个奴隶。
不过当然，外表只是加分项。
就像维兰，同样长得不差，可他总是孤傲冷漠，无论何时，看起来都像是在执行杀死某人的机密任务。
要在王宫里找出喜欢他的人，是件艰难工作，而如果反过来，恐惧他、厌恶他、憎恨他的人，那可不要太多。
他们的训练还在继续。
等连加终于能跟上体能训练后，维兰让他去武器库选了一把常用剑，但他挥剑的姿势让人眼前一黑，不像剑士，更像一个绝望的瞎子在挥舞手杖。
维兰无言，暗叹了口气后，只能从头开始纠正他错误的姿势。
“手臂要伸直，保持一条直线，剑不要抖。”
“刚才的步子迈太大了，那只会让你摔倒以及影响后面的动作平衡。”
“记住，无论如何，气息不能乱，你要做到的第一件事就是控制好你的呼吸。”
其实连加真没有那么差，他有一种出乎意料的战斗直觉，直到现在他都能在流血前的前一秒迅速闭眼或者转移视线，以至于晕血对他来说并不影响生活。
而且维兰还记得在西文斗兽场的惊鸿一瞥：真正进入状态的连加气场锐利，攻势凶猛，一瞬间像换了个人。
可是，基础真的太差了，他浪费了人生中最宝贵的十八年时间，战斗直觉只是一份优点，却不足为奇，就像一滴水汇入大海。
更何况他还那么幼稚愚蠢，有着令人恼火的天真，都做了奴隶还看不清残酷的现状，仍然对生活中遇到的每一个人散发善意，露出那种傻气的连加式笑容。
维兰看不惯这种天真，拉利尔倒是很喜欢，好几次劝道：“以前我还觉得他会害了你，但现在我更愿意你和他相处，他是个好孩子，也是个正常人。”
自从连加来了，维兰的情绪都丰富了很多，虽然都是些愤怒、生气、无语的负面情绪，但至少让他多了一份人味，而不是戴着冷漠面具的残酷杀手。
维兰知道拉利尔的好意，没多说什么。
也无法多说什么，总之，他要做好和一个白痴长期相处的心理准备。
他和连加在操练场上的活动是公开的，很多人都知道他在训练连加。
不过因为连加总是单方面挨揍，还是被揍得惨不忍睹那种，所以大多数人都认为维兰纯粹是虐待欲发作，这才从外面捡了个耐打的倒霉蛋回来。
毕竟，谁都能看出两个人关系不好。
以前的时候，因为很难从两人这里讨到好处，还经常被连加不慎扔过来的各种棍棒、石头、刀剑砸得鼻青脸肿，所以一开始还不时来找茬的黑骑士们也逐渐不来了。
但是最近，罗斯取代他们，开始出现在操练场。
维兰很讨厌这个臭屁傲慢的精灵，当发现罗斯靠在训练场的石柱远远观察他们时，便一把拽过连加的衣领，“看到对面那个金毛没有，记住那张脸。”
他指着罗斯，“他不是好人，别和他接触知道吗。”
连加疑惑，“比你还坏？”
维兰点头，“比我还坏。”
这么恐怖吗！连加立刻意识到了问题的严重性，决心离罗斯远点。
可他不主动，不代表对方不主动。
当天傍晚，他刚结束维兰布置的剑术练习，正累得跪在地上大喘气时，一个带着淡香的身影就来到面前。
抬起头，罗斯正居高临下打量着他，随后又弯下腰挑起他的下巴，挑眉问道：“你就是那个沙包？”
沙包？
连加茫然摇头，“我不叫沙包，我叫连加。”
顿了顿，又忍不住问道：“那个……不好意思，你是男的还是女的？”
罗斯长得太美艳，是真正的雌雄莫辨，虽然高挑，却喷着香水戴着宝石耳饰，甚至指甲也修得干净精致涂着层淡粉色的护甲油。
而且也没看到喉结一类的特征，所以连加有点拿捏不定他的性别。
没注意到罗斯僵住的笑容，连加突然睁大了眼睛，惊讶指着对方的尖耳，“咦？你耳朵怎么了？它们好大，这是生病了吗？”
他是善意的，因为真的没见过精灵，乡下没这些大城市才有的丰富种族。
向来以精灵血统为傲的罗斯瞬间拉下脸来，“……你说什么？”
奇怪的对话让正皱眉从草坪走来的维兰停下了脚步，他尽量去忽视罗斯正在变得铁青的脸，努力不笑出来。
连加还没察觉气氛不对，虽然维兰叫他别接触这个人，但他很同情罗斯的病况，毕竟自己也曾身带残疾，“你要不要去医院看看？早点去也许还能救。”
这下，罗斯是真忍不住了，他狠狠推开连加，气得脸都黑了，“我没病你个白痴贱民！这是天生的！”
回去的路上，连加有些愧疚，“我刚才是不是说错话了？”
维兰移开视线，拒绝承认自己心情还不错，尽管他的嘴角在上扬，“没，你做得很好。”
之后的日子里，罗斯还是时不时就会出现，不过他似乎认定连加是个傻子，和他交谈会拉低自己的智商，所以大部分时候都是来找维兰麻烦的。
虽然维兰总是警告连加不要随意和人发生斗争，但他和罗斯却是经常一言不合就开打。
连加被忽略了，常常目瞪口呆地看着这两个骑士打得天昏地暗。
但他们实力相当，每次都要打很久还分不出胜负，结果不出三天，偌大的操练场就被破坏得没有一块能下脚的好地方。
这导致他们三人都被中殿管理员列入了黑名单，在修复期间，禁止出现在操练场的任何一个地方。
这让维兰很不爽，不过看了一眼日历，注意到明天就是十一月的最后一天了，后天就是赏雪月了，便停止了对连加的训练，给他放了一天假。
“赏雪月是什么？”连加好奇询问自己得到假期的原因。
“帝王想在四季如春的地方也能看雪，所以每年十二月会用神力下一个月的雪。”维兰简洁回答。
“去买点冬衣。”他扔给连加一袋钱，连加的衣服都是夏装，每年的赏雪月，帝国都会冻死不少人，尤其是贫民窟，他不想连加也成为其中一员。
咦？
捧着那袋钱币，连加愣住了。
所以，这是他可以离开王宫、自由活动的意思？
事实证明，这不是梦，因为维兰很快又扔过来一个东西。
那是出入的通行证，有了这个东西，就算是奴隶也能出入自由。
但问题是，维兰为什么要对他这么好？
连加呆住了，不知所措站在原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