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怀微老觉得自己整个人混混沌沌的,似乎和外界隔着一层,又轻又薄,可却怎么都挣脱不破,浅陷浑噩,不得清醒。
不过,好像也不孤单,因为断断续续的……他总能听见一个人的声音。
那个声音又柔又软,宛如回忆里被风吹散的西府海棠,弥弥漫漫,晕染了视野里的一整片天。
而沈怀微,就是这满天里的芳菲绮丽里,一片轻飘飘的海棠花瓣。
原本应该是无足轻重,却被某个视角给死死锁住了。
“你救的那个姑娘已经没事了,救你的小魏警官也醒了,沈警官,可就差你了。最不让人省心的那一个。”
我也想啊!
迷糊中,沈怀微委屈的想反驳,可惜就是怎么也使不上劲,最终只能被迫默认。
“后续还要转院治疗,不过别怕,会没事的。”
嗯,不怕。
“我见到了你的同事和上司,和你说的一样,他们人都很好,而且很关心你。咱们怀微真讨人喜欢,是吧?”
那是!
“医生说你差不多该醒了,我也不知道你什么时候才会醒,所以干脆一直守着你,开心吗?”
开心。
“我妈刚刚又打电话来了,问你的情况,让我好好照顾你……话说,你什么时候把你单位里紧急联系人的电话号码改成我的?我都不知道。”
这叫先斩后奏!
“你的事儿我还没告诉季阿姨……你也说这些年她身体不太好,我怕阿姨激动,所以先帮你瞒着了。幸好……现在,我是你共犯了。”
好。
“阿姨肯定会生我的气,气我和你一起瞒着她,怎么办,她好不容易才接受了我。”
不会的,我们一起哄哄她。
“沈怀微,我其实有点……难受。”
……守霁,不要难过。
“你救的小姑娘是我的师妹,你说巧不巧……我其实已经发现她不对劲了……可我怎么没早点问问她呢?怀微,你说,我怎么没早点呢?”
没事,我拉住她了。
“沈怀微,你知道那张印着你名字的病危通知书递到我手上的时候我在想什么吗?”
别怕。
“沈怀微,世界上真的没那么多的偶遇,也没有那么多的命中注定。”
对不起。
“我其实不生气的,真的不生气的。你别担心,我没有生你的气,就是,就是……胸口有些闷。”
……
“我好不容易才找到你。怀微,我好不容易才找到的你……”他温柔的低语着,平和呢喃里泄出些许颤音。
我知道,沈怀微心尖一疼。
就像一切都被困了在昏沉的雾里,望不真切。他们两人,一个自言自语的说,一个默不作声的答。
明明咫尺之间,不过仿佛山海相隔。
想来好笑,他和晏守霁好像兜兜转转一直都是这样,纠缠在某种不知名且必然的等待里。等他选择,等他回应,等他下班,等他回家,或者……等他醒来。
季淑兰曾对沈怀微说过,“怀微,不做警察了,好不好?”
那是她一个母亲的疼惜。
而晏守霁呢?
曾经,他的美人曾在晚灯的韫色里,决绝又落寞的与他抵死缠绵,附耳悄语。
他说,“哪怕你真的先于我一步走了……那我也是你的未亡人。”
许多事情,晏守霁太内敛太从容;他永远都在迁就沈怀微,纵容着他的一切选择,哪怕他其实也会害怕、难过,舍不得。
他捧着满腔肺腑去爱一个人,好像把自己某方面的感情迷失在沈怀微身上,将最滚烫的烈焰来温热生活的细水长流,独孤一掷,经年不冷,朝暮不消。
这样的美人,沈怀微……好心疼呀。
“沈怀微,我想你了。”晏守霁言辞润泽如玉,透着清淡的悲喜。
你看看我吧。
他说,你睁开眼,看看我吧。
……
晏守霁觉得自己面对沈怀微多少是带点儿幼稚在身上的。
没个什么反应的沈警官才过了术后几个小时的危险观察期,刚被医生护士们从ICU里放出来,美人就自顾自地守在他的床位前,嘀嘀咕咕地说了一大堆有的没的。
有人来时,他就不说了。
不过他的目光却一直流连忘返在小沈警官浅浅蹙起的眉宇间,也不知道是不快醒了的缘故。
许是美人桃花眸太过含情,引得小护士来换药的时候还侧目看了好几眼。
天光冷淡至极,照亮了沈怀微脸上的苍白颜色,连带着唇瓣都黯淡了些。
晏守霁抬手,指腹轻轻擦过了沈怀微的唇瓣,似乎是想把沾染在他小沈警官唇上的灰白给擦却。
最终,他的指尖向上游移,停顿在眉心中间,一点一点轻轻揉散了沈怀微眉间锁起的些许不安。
“乖,既然睡着了,那就好好睡。”晏守霁低声呢喃。
说罢,他旋即想要抽回手,却在下一刻停顿在原地。
现在做不了大动作的沈怀微依然维持着原本昏睡时的姿势,淡淡的噙着笑,目光里盛着晏守霁伸手揉散愁绪的倒影,翻滚起温澜的波浪。
目光所及,皆是好光景。
沈警官笑得贪恋:“守霁,我好想你。”
其实,距离他们昨天自家里分别,才过了一天多。
其实,自从沈怀微转入普通病房里,晏守霁就一直守在他身旁。
其实,两人互相心知肚明,彼此一直都在。
可当唯有当双方眼神聚焦相撞的那一霎时……却只觉得,好像跋涉千里,恍如隔世,就只为了这一眼对视。
“是不是等了好久。”沈怀微小心的挪了挪视线,将完整的美人纳入眼底。
晏守霁故作平静的收回了手,深吸一口气:“没有等多久。”
“刚刚好。”容貌俊逸的青年眼眶不自觉的发红,唇角却勾起。
病榻上的沈怀微不拆穿他,只是想抬手去碰一碰现在的晏守霁,用指腹擦过他的眼尾,可一拉扯,刺痛漫上。
“嘶……”沈怀微这才发现自己的右手居然被医生用绷带死死固定住,看样子是生怕他有个什么动作。
“别乱动,你的手臂韧带肌肉都有不同程度的拉伤,右臂也骨折了。”晏守霁轻轻摁住了沈怀微,小声询问,“疼吗?”
“疼……”没能实现自己方才的想法,沈怀微有些遗憾。
“怎么了?”
“想摸摸你的脸。”沈怀微无奈又艰难的的扫视了一下自己的现状,颇为感慨,“唉……人艰不拆啊。”
现在的沈警官,怕是要安分好一阵了。
美人莞尔,弯腰俯身,温热面颊与沈怀微脸庞相贴,唇瓣不经意的接触摩娑过他的眼睑,呼吸如细羽拂过:“那现在呢?心情好点了没?”
太近了。
距离近得仿佛这简单的、带着呼出气音的一句话都在耳畔回响。
震颤着,余音袅袅。
沈怀微可以在这片耳鬓厮磨之间,清晰的听见晏守霁俯身折腰姿态下引发的衣料摩擦声。
沈怀微的回忆浮动起来。晏守霁今天还是只穿了一件中规中矩的短衬,没有多余装饰,没有多余裁剪,似乎随时可以妥帖大方的工作。
而他记得,这单薄又冷静的衣衫下,皮相骨相俱是温情。
“很严重吗?这次……”沈怀微咽了咽唾沫。
晏守霁:“你的右腿旧伤那里,是二次粉碎性骨折了,外伤最严重的就是那里。其他地方有多处擦伤;除了这些,肺部出血,还有积水,如果一个没处理好,感染以后就是一辈子的事,带着病根,你连快走都会很吃力……”
沈警官心虚了:“好像……是有点严重……”
“后来我听参与了你急救的小护士说,刚把你们送上救护车时,你的心脏已经出现了骤停……医生直接在救护车上就在给你心肺复苏。”
“……”
要不自己还是昏过去吧,沈警官内心惶恐,其实自己压根就不该睁眼的!
“你的右腿……”
“嗯?”
“你的右腿原本就有旧伤,一年还没完,就两次粉碎性骨折,损伤非常严重。大夫们不敢轻易给你做解剖复位手术,等你状态好些,我们转院治疗,已经联系好医生了。”
“医生是宁远一位很有名望的骨科大夫,对你这种伤情经验丰富,不用担心。”晏守霁没有如沈怀微预想的生气,只是平静的商量着,“这次手术非常重要,如果成功,可以把对你后续的关节损伤后遗症影响降到最低……”
“守霁!”
沈怀微忽的打断了晏守霁看似安宁的絮叨。
晏守霁蓦然哑了声音。
“不要担心。”沈怀微轻轻安抚着他,“别慌,我真的没事。”
晏守霁慌了,只有沈怀微知道。
病房里仅有他们两个人,许久都流动着一种名为寂然的氛围,静得可以将门外走廊里时不时踱步而过的脚步声作为白噪音。
就在这种几乎肃静的空间里,有人压抑着呼出一声颤泣,随即,立刻被封死。
“沈怀微,你混蛋!”
“嗯,我混蛋。”
他们的角色瞬间调转,本不知该怎么认错惶恐的沈怀微平和地安慰着自己的爱人,而一直情绪稳定的晏守霁却须臾之间的失控。
“那你知道自己可能会终身残疾吗!”
“现在知道了啊。”这句明显底气不足了。
“我看过监控,故意的,你就是故意砸在桥上的!”
“冤枉啊……那个高度直接落水面上和砸在水泥地上没区别,中途如果没个缓冲那就是那个小姑娘给我做肉垫了。”
那是不是该夸夸你反应迅速!
“你故意的……”美人扯住了身残志坚的病患衣领,呼吸微喘,不讲理了。
“其实如果真残了也挺好。”沈怀微忍着身体麻药消去后的不适,笑眯眯的回着话,“那我天天安安分分的呆在家里,出门都有人让座,不去乱折腾,也跑不了啦,你再也不用担心我出——唔!”
“闭嘴!”
这个人对自己现在身体状况有没有点儿数!
如果真的手术不测,不论关节炎、风湿病、和永远只能缓解不能根治的并发症,无论哪一个都能让他这后半辈子病痛缠身!
对他胡言乱语再也忍耐不住的美人恶狠狠地埋下头去,一吻堵住了沈怀微的话,直到眼下这个没心没肺的混蛋因为缺氧再也不敢乱说什么。
别的不说,沈警官在晏守霁雷区跳芭蕾的本事倒是日益见涨。
晏守霁整理着自己乱了的呼吸,咬牙切齿:“沈怀微,你得给我活着!长命百岁、安安逸逸的活着!”
许久,病房里才低低的应了一句:“好。”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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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7章 47.“刚刚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