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的日光很好。
阳光像是被人倾泻予整个城市。
哪怕已经到了下班的高峰点,光霞余韵也还滞留着生动的唯美。透着玫瑰红的金色日晖被错落林立的建筑划分有致,人群行走其间,脸上的光忽明忽暗。
这条下班的路沈怀微走过无数遍,同样的日落也见过太多。但是因为家中有晏守霁的等候,所以他也不觉得景色无趣重复,相反,甚至还有种别样的期待,怀揣着牵挂。
当离家的距离逐渐缩短的时候,沈怀微心底被捧着的期待逐渐躁动,惶惶不安。
今天清早时分自己信誓旦旦丢下就跑的狠话还犹在耳畔,记忆犹新。
晏守霁……也在等着他吧。
美人枕榻静候在室,沈警官总有一种不真实感。
上次自荐枕席是情到浓时,色字当头;现在才是切身体会到了一某种程度上的紧张感。
如果在十八岁时,有人告诉他,沈怀微,你以后不仅可以睡到晏守霁,抱得美人归,美人还天天洗手作羹汤的等你回家。沈怀微一定让他滚,谁信啊?美的你毛病!
飘零许久,不敢信良宵。
可此前晏守霁眼底的欲动不似作伪。美人拥吻时分,他桃花眼底的连天大火沈怀微无法视若无睹。
昔日某些经年岁月里,被沈怀微束之高阁的种种妄想,现在与他,离得这么近。
近乡情怯,异曲同工。
“沈警官,在这里发什么呆呢!”就在沈怀微滞愣时分,耳畔倏忽的响起来心心念念的美人含着风流温润的玩笑腔调,“怎么?今天早上沈警官话放得利落,现在是……怕了?”
晏守霁!
沈怀微骤然抬头,日暮西沉,白昼的温度渐渐褪去,凉意微起;就在他眼前间于冷暖两种光晕下的交界汇聚处,晏守霁随意的裹了件羊毛灰的薄款外套,修长的身形透着安恬。他指节如玉,却闲闲散散地拎着一袋准备丢进垃圾桶寿终正寝的厨余垃圾。
从容且居家。
“你怎么扔垃圾扔到这儿来了。”沈怀微哑然失笑,“垃圾桶不在这儿。”
“刚刚大老远的就看到了你,本来是想再等等你的,结果谁知道沈警官你不但越走越慢,最后还直接就停在原地发呆了。”
晏守霁眼角余光瞥向自己手上还倔强拎着的垃圾袋,有些好笑:“你不提我还真的都忘了,光顾着等你了,忘记扔垃圾了。”
沈怀微心情颇好,这是向来严谨的晏守霁,难有的疏忽。
“那走吧,我们回家。”说着,他自然而然抬手接过晏守霁手里的垃圾袋,“我来扔。”
“好。”
……
二人推开家门时,还在锅里温着的晚餐温暖的香气扑面而来。
沈怀微一边脱着外套,一边轻轻动了动鼻子,认真嗅着空气中的鲜香:“好香,锅里热的是什么?”
“鳜鱼汤,也叫宋嫂鱼羹,浙菜。”晏守霁顺手拿过沈怀微的外套,同自己的一起挂向了一边的衣帽架,“以前还没做过,今天第一次试着做。”
“肯定很好吃。”沈警官毫不犹豫的给美人信心,绝对的爱情使人盲目,“我相信你。”
晏守霁安然受之:“对我这么有自信?”
沈警官五分盲目,五分双标:“当然。”
“还有就是……”美人的话忽然没了声。
“还有什么?”
“没什么,先吃饭吧。”晏守霁收了话茬,体贴道,“洗手去。”
“哦,行。”沈怀微不做他疑。
晏守霁轻呼出一口气,还是等饭后再和沈怀微提这事儿吧,让他有个好胃口。
美人第一次做的鱼羹确实不赖,鱼肉鲜香滑嫩,汤味浓郁,葱姜佐味适宜。不过一顿饭的功夫,沈怀微的注意力就全挪在鱼羹上了。
“我记得小学语文课老师讲课文的时候,老师当时讲到了一句桃花流水鳜鱼肥,你的关注点就全在鳜鱼上了。”
晏守霁细细品味着碗里的鱼羹,思索着下次还能从哪个方面改进,莞尔而笑:“当时阿姨和我妈来接我们放学回家,阿姨问你晚饭想吃什么。你就直接问,可以吃鳜鱼吗?”
桃花流水鳜鱼肥,不爱桃花爱鳜鱼。
那时的沈怀微年纪小小,诗意风流全丢在吃上了。
鳜鱼鲜美,相关的料理需要费心处理,如果草草处理加工那就是暴殄天物,相当麻烦。季淑兰那会儿又要忙工作又要顾家,哪里抽出闲心来专程做鳜鱼呢?
做又嫌麻烦,不做又怕儿子天天念着。
好在小孩子好应付,季淑兰就炖了一锅鲫鱼豆腐汤给沈怀微唬弄过去了。
直到沈怀微后来跟着晏守霁进厨房打下手之后,才知道原来所谓的“鳜鱼”其实是被母亲炖的香甜软烂的鲫鱼。
难怪多刺。
但已经懂事多了的沈怀微也不再给忙碌的母亲添麻烦了,后来再和晏守霁谈及时,只是微有些遗憾而已。
“你还记得?”沈怀微有些错愕。
“记得。”
晏守霁眉目舒缓,夹了一个干炸圆子到沈怀微的碗里:“鱼羹不饱腹,你的胃又不方便晚上加餐,吃点硬菜。”
沈警官歪着脑袋,咬着筷子,打量着美人,莫不感慨:“晏守霁,你有没有觉得,你现在未免也太贤惠了。”
上得厅堂,下得厨房,简直居家必备。
晏守霁:“这不是要把你给哄上床去吗。”
沈怀微:“……”
晏守霁眉梢眼角隐约可见别有深意的流光婉转,言辞温和,完全不落下风:“今早沈警官勇气可嘉,希望呆会儿言出必行。”
嘶……
沈怀微不自觉的咽了咽口水。
说老实话,他有些发慌。
真的。
和之前双双意动,势均力敌不同;此情此景宛如钝刀子割肉,而他,就是晏守霁案板上的鱼肉。
眼前的晏守霁眼尾带着似是而非的艳色,面容比之平时的温润更为殊丽,沈怀微蓦然间发现,原本流动在这一方空间的脉脉温情竟然不知何时掺杂上了暧昧不清的热切。
不似玩笑,不可逃避。
沈怀微噌的一声立了起来,撸起袖子,自告奋勇收拾起桌面,行动是前所未有的麻利顺畅:“我去洗碗!”
美人挑了挑眉,沈警官开始擦桌。
美人按了按额角,沈警官已经在收捡碗筷了。
美人轻轻咳了两声,沈警官仓皇转身准备去厨房避避风头。
他最终还是万分无奈的叹了口气,支声儿打断了某人的鸵鸟行为:“等等。”
年轻警官落荒而逃的挺拔背影终于僵在原地。
真就给点儿阳光就灿烂。
晏守霁决定给不会看人下菜碟的沈警官下一剂猛药,唇畔笑意无害荡漾,淡声开口。
“我妈想见见你。”
哐当!!!
雪白的白瓷片还染着油渍的黄晕,碎裂一地。
瞬间,于地板上开出细碎纷繁的花。
满目伶仃。
悲惨的家用白瓷碗自沈怀微手中出师未捷身先死,行了,这碗连洗都不用洗了,直接扫地吧。
继今早谈女士早餐瓷勺祭天后,沈警官从源头规避了自己的逃避方式。
尽管如此,晏守霁却也自我安慰着:没事,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
好一会儿沈怀微都没缓过神来,有些呆滞的蹲下身,手上没有任何防护,想赤手空拳的处理下这一地狼藉。
就在青年瘦削的指尖即将触上一片大块地碎瓷的刹那,却被一支素白凝脂的手给稳稳抓住,悬在半空。
“别动。”晏守霁半蹲在他的身旁,指尖有些心疼的摩挲过沈怀微指节上已经结痂的刀口,“怀微,别怕。”
伤疤的边缘微微发红,宣告此处柔软血肉曾被怎样利落划开过。
晏守霁:“刚刚饭前没和你提,就是怕影响你胃口。”
万事再大,惊涛骇浪,也不及他的沈警官好好吃顿饭。
其实他知道,母亲,一直都是沈怀微跨不过的坎儿。
曾经季淑兰的反对与抗拒,让沈怀微不敢再面对这一道关。
你说谈双温柔和蔼,可在沈怀微十八岁以前的年岁里,季淑兰也是个慈祥善良的母亲。
不可能因为一个人好脾气,就理应让他接受一切,否则和道德绑架没区别。
沈怀微懂这个道理。
他可太懂这个道理了,所以更多时候小沈警官委屈的是自己。
美人老早就摸透了他的性格。
所以晏守霁才会连和他的沈警官连商量都不商量一下,率先出柜。
晏守霁不会给沈怀微在这些事情上两难的选择。
也许那时谈双的一通电话只是恰好,可哪怕没有早上的电话,哪怕他的父母不同意,哪怕真的困境重重。
晏守霁也会提前处理好,等所有事情都安定了,再慢悠悠地拿出来,逗逗向来纠结严肃的小警官。
就像现在。
“你,你告诉阿姨啦。”沈怀微扯了扯嘴角,“阿姨怎么说。”
“她说,让我们记得回家看看。”晏守霁扶住沈怀微,顺势将他拉进怀里,不动声色的带着他坐向了沙发,“这么多年没见,她很想你。”
沈怀微攥死了晏守霁的衣角,几欲把本就宽松的外衫拉扯变形:“晏守霁,你不要骗我。”
他就这么拐走了他们的独子,一条常人眼中的“殊途”,哪里来的那么简单呢?又是否该委屈晏守霁的父母呢?
“我不会骗你的。”晏守霁没有挣开,放任沈怀微对自己衣服随意糟蹋,贴近着他,听着他的心跳,小声询问,“乖,你在怕什么?”
怕什么?
沈怀微一时有些迷惘。
他在怕什么呢?
少小相识,两情相悦,久别重逢,他似乎该有很多底气。
但是,他真的怕啊……
“晏守霁,你知道吗?因为基层警力不足,基层警察是一个人当三个人使,所以我以前办过很多七零八落的案子。”
沈怀微嗓音颤颤:“你知道我们全国有多少同妻吗?说起动机,许多人都是为了给自己父母一个交代,晏守霁,我还是刑警的时候,就亲手拘捕过一个姑娘,她拿着把刀把自己的同性恋丈夫和婆婆砍成了重伤,当时她才二十六,他们还有一个孩子,她还那么年轻。”
她的婆婆也是丈夫的帮凶,为了自己的孩子瞒着,骗着,沦为了诸多私欲的牺牲品。
走上了一条歧途,穷途末路。
“晏守霁,叔叔阿姨可以不接受我,但是你别骗我。”沈怀微喃喃重复,“真的。”
沈怀微相信晏守霁的专一,他相信谈阿姨和晏叔叔的人品。
可他真的太害怕了。
见了太多的惨案,太多阴差阳错;沈怀微是一个警察,置身于此,他怎么敢把一切都笃定?
晏守霁缓缓地侧过头,理所应当地吻上沈怀微的眼角,呼吸温热:“我不骗你。”
沈怀微性格总有些纠结,而晏守霁很有耐心。
他问多少遍,他就回答多少遍。
说着,他大大方方地乘人之危,将手探入意识恍惚的沈警官衣襟内,恣意游走,占尽便宜。
“晏守霁,你……”沈怀微嗓音嘶哑,“我,我……”
在不知觉时,晏守霁已经处于半压制的态势,俯身凑近了沈怀微的耳畔,气息浅浅。
夹杂着呼吸起起伏伏,他说:“沈怀微,我不要婚姻,不要孩子,不要天伦,我只要你。”
美人目光潋滟深情,指尖滚烫。
沈怀微陡然间打了个颤,不冷,只是别样滋味。
“呜……你干什么……”
“看不出来吗?”美人微笑,“我在勾引你啊,沈警官。”
可沈怀微还是没忘了地板上的惨案,拉扯着最后一丝理智清醒:“地上……碗……”
“明天我来收拾。”晏守霁哑声道,“现在,先忙点儿别的!”
月上中天,春夜海棠灼灼,于暗处生辉。
良辰上好,别有颜色。
这章写的好纠结啊啊啊啊。
也谢谢我的读者们,来自龟速缘更作者的笔芯。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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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2章 22.“我不骗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