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20.“姜舒,回家去吧。”

“警察同志,实在是谢谢你们了。”

当沈怀微把姜舒和他父亲送出分局大门时,这个有些疲惫的中年男人还在重复着感谢:“平时我们都在外地,一般都是要钱就汇款,确实没有注意到他在学校里的这些问题。”

沈怀微点点头:“没事,应该的。”

一场闹剧也该有个收尾,在老师,家长,学生的三方交涉下来,姜舒的父亲接受了道歉与赔偿;但也提出了给姜舒转班的要求,特意选择的是隔了一栋楼教学楼的班。

只要不是有人故意找事,姜舒就不会再和他们撞上。

同时也希望学校老师方面重视看顾,否则就不是批评教育这么容易就揭过的事了。

沈怀微是全程参与调解的警员之一。说实话,姜舒的父亲倒是很让他意外。

在得知孩子出事后连夜赶来,并没有因为家境不如其他家长就弱下势来,哪怕是在补偿方面,也是把道歉提在重点,给足了姜舒的底气。

这样的男人,很难想象,他是姜舒的父亲。

性格上,姜舒并不像他。

也并不像这样家庭会培养出的孩子。

男人也许是因为连夜赶路的原因,眼白血丝遍布,下巴上还有青灰色的胡茬,肉眼可见满身困倦疲惫。

但不论如何,他都是挺直着腰,揽着姜舒。

可能是常年不见着父亲的原因,姜舒看上去和他有些生疏。

男人拉过姜舒:“姜舒,来,谢谢警察叔叔。”

可能是因为昨夜沈怀微一翻话的原因,姜舒面对他胆子也大了不少,望着沈怀微自顾自的喊:“谢谢警察哥哥。”

沈怀微不老,姜舒不想叫他叔叔。

“好,以后要好好的。”沈怀微有些好笑,但还是把注意力集中到了姜父身上,“不过,姜舒爸爸,我还是建议你们多关心一下自己孩子,你们也不是不在乎他,可还是不能轻易就忽视了日常生活。”

姜舒的性子,未免怯懦了些。

“我知道。”男人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挠挠头,眸光有些落寞,“我真的知道的。”

说着,男人从包里掏出钱包,取了一张微皱的钱递给安静立在一旁的姜舒,和颜悦色:“姜舒,来,去旁边的早餐店把早饭先吃了,再帮爸爸带杯豆浆。”

“好。”姜舒低头接过钱,小跑向了分局一旁的早餐店。

少年背影细瘦,却比来时要挺起得多。

沈怀微不是无知小孩,看出来了男人有话和他详谈,是故意支开的姜舒,便也不急着离开。

“同志,这次真的麻烦你们了。”男人下意识地从衣服口袋里摸出有些空扁的烟盒,抽出一支烟递向沈怀微,“来一根儿?”

“不了,我不怎么抽烟。”沈怀微摇头婉拒。

男人也不勉强,放回了烟盒,目光望向远方:“我不是姜舒的亲生父亲。”

“什么。”

“我不是姜舒的亲生父亲,我是继父,他是跟我改姓姜的。”姜父嗓子有些喑哑,“他的亲生父亲没有和他妈领证,那些年,穷乡僻壤的小乡村,法定结婚年龄都没满,他妈就被自己父母安排好婚事,稀里糊涂的给嫁了……”

“那个人是村里的一个无赖,家里在我们村还有些闲钱,呵!嫁妆给的算好。”中年男人抹了一把脸,“宿醉,家暴,欠了一屁股烂账,姜舒和他妈,也就跟了那个泼皮无赖十来年。”

沈怀微微蹙起眉。

他听说过类似的案子,这是在旧式偏远山区里常见的,不受法律保护的婚姻。沈怀微知道,这份常见的畸形婚姻背后,是无数山村妇女的泪与痛。

于蒙昧贪婪下,滋生的悲剧。

她们的哭喊,无人知晓。

姜父低着头,看着自己已经有些旧的皮鞋。

“我和他妈以前一块儿读书时候就有好感了,后来她嫁人,我也憋着一口气出去打工。那个男人因为喝醉了夜间开摩托,落到江里,死了。寡妇门前是非多,我再回去时,他们娘俩日子……很难过。”

很难过。

那样的环境,那样的旁人,百般艰辛,他只能这样形容。

“后来,我们也就搭伙过日子了……这个孩子一直不肯亲我,我知道,他害怕。”姜父把玩着手指尖上未能送出去的烟,“我不能要求一个被亲生父亲伤透了的孩子再来轻易接纳另一个陌生的成年男人,所以一直和他保持一个让他觉得安全的距离。”

可是,姜舒还是没有所谓的安全感。

“几个月前姜舒妈妈又有了孩子,我们俩的孩子,当时一直瞒着他,应该是给他奶奶说的时候被他听到了。”

当着沈怀微的面,男人并不点烟,只是送进自己嘴里含着,权当提神:“今天你们告诉我姜舒不愿意通知父母的时候,我就猜到了,可能……他以为妈妈和我,会有个新的家庭吧。”

也许在姜舒看来,妈妈会有一个新的孩子,和她所爱的男人的孩子。而他,最多的,是能象征她曾经屈辱无力的十余年。

他好像是多余的那个。

原来如此,沈怀微终于明白了。

姜舒的怯懦自卑不是一天养成的。这不仅仅是校园里同学的排挤,还有曾经已有亲生父亲的殴打,现在寄人篱下的惶惶不安……出身代表的悲剧,童年时的宿疾沉疴,少年时的同龄人的排挤。

凡此种种,无一不是他的恐惧。

“姜先生,你……是怎么看姜舒的呢?”沈怀微压低声音,虽然他是警察,他一个外人,听这些似乎不太合时宜。

“他是我儿子!”简短一句,掷地有声。

“他的妈妈身体不好,不适合再要孩子,所以,我们不打算留着那个孩子。”姜父笑了,有些遗憾。

但这个一直在努力打起精神的中年男人却难得的笑得爽朗,似乎眉宇间的重压都被冲散了不少:“但是姜舒和他妈年轻的时候长的一模一样,秀气白净!我年轻时,就老想着要一个和她像的孩子。姜舒很好。”

那是她生命的延续。

“警官,我真的谢谢你们。”男人话里的尾音有些颤抖,“我昨晚赶回去时,姜舒还没睡,这两年,他第一次叫我爸……”

他也许没用,给不了这娘俩太优渥的条件,有时候还顾虑不上姜舒;可是,他真的努力的想给他们支起一片天来。

带自己心爱的姑娘离开那个噩梦一般的家乡如是,连夜风尘仆仆,给姜舒支起为人父亲的底气如是。

虽多有不足,但求尽善。

这是一个男人碎银几两为难事下的父爱。

沈怀微不知从何开口,他不知道这背后种种,昨夜的闲聊安慰不过只是一时间恻隐。姜先生的这声感谢寄托了太多太多,千言万语,汇成一句“谢谢”。

沈怀微从警时间不算长,却也是被人谩骂过,质疑过,赶出过门过;年纪轻轻,伤病一身。沈怀微不是没有其他选择,他是科班出身,但不代表他没有其他选择。

沈怀微一直都有更好的选择。

而现在,他胸膛里激荡起某种难以言喻的滚烫热意,肖似他曾经第一次从报案人哪里听到的一句“谢谢”时的种种心怀。

纵使被辜负良多,这却也是他们这些人愿意穿上这一身警服的意义。

沈怀微郑重其事:“没关系,姜先生。有事找警察,真的。”

姜舒已经吃完了早餐,手里还提着附近早餐店的袋子,朝他们的方向走来。

“警察哥哥……爸,我,我把豆浆买来了。”姜舒的嗓门依然不大,可比起昨夜的呐呐,响亮了不少。

“好嘞!”姜父眉目舒展,朝着姜舒招手,“沈警官,那我们就先走了。”

“好的,你们慢走。”沈怀微颔首示意。

“哥哥!”姜舒跑到了沈怀微面前,从早餐的打包袋子里拿出一杯热豆浆,递给了沈怀微,“喝点吧,暖胃的。”

他还记得沈怀微昨晚的话,真的是个很乖巧的孩子。

沈怀微半蹲下身,含着笑接过姜舒的豆浆:“谢谢啦。”

“哥哥,再见。”少年秀气依旧,温声和沈怀微告别。

“再见了。”沈警官揉了揉他的头,“姜舒,回家去吧。”

姜舒,你会有一个家的。

把昨日的弊病顽疾留在昨日,走今天的路,走到阳光下去,往新生的方向走去。努力且勇敢的,去一个更好的未来。

姜舒眼眶有些通红,最终没有落下泪来:“哥哥,谢谢你。”

沈怀微笑道:“以后有事记得找警察叔叔,不要逞强。”

“好。”

他目送着那一对并无血缘关系的父子离开,两人的背影依然不曾热络,但似乎在无声中,有什么冰消雪融,渐渐拉近。

“爸爸……”沈怀微眼睛酸涩,没来由的一疼,回忆起来了自己的父亲。

他经常留给沈怀微的,也是一个背影。

想到这里,沈怀微下意识的抚过警服上的警号。这是他父亲的警号,而现在,也是他的警号。

几串数字,犹有滚烫。

小沈警官深呼吸了几口气,目光坚定,转身走进了分局。

新的一天,他还有新的工作要做。

大家还记得这篇文的立意吗?

愿你我每一个普通人向阳而生。

是立意,也是祝愿。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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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章 20.“姜舒,回家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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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警官,好好吃饭
连载中半纸蓬蒿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