晏守霁下意识地扶了扶鼻梁上的眼镜,他的近视度数并不严重,但些工作的时候还是会下意识的带上。
锅上还正热着软糯的红枣茶,而他也趁着这个空档在重新核对着最近自己师弟师妹们递交的报告。如果有大的问题,就得打回去重新修改了。
厨房里晕着淡淡的热气,红枣的香甜驱散了几分深夜里春寒的凉。
小火微微,炉上正沸。
晏守霁很享受这样的时分,就这样的夜里,他忙着工作,煮着暖茶,等待沈怀微回家。
他早就已经习惯了等候的感觉,曾经已经漫无目的的等了七年了,现在这样有了期待的静候,反而不觉有什么。
倒是学生报告比较糟心,一路看下来,需要重改的人还不少,晏守霁无奈的按了按眉心,大学第一次学术报告很容易不规范,谁都是这一步过来的,可这问题未免也太多了点。
正当他又打回了一份报告时,一个来电忽然打破了这份静谧,是沈怀微。
本来被报告弄得有几分严肃的晏守霁瞬间就放柔,和缓声音:“喂,怀微。”
“你还在等我?”沈怀微的那头隐约还能听见户外的风声,就连透过来轻和的说话声,也沁染了微凉的倦意。
“是啊,独守空闺呢。”晏守霁腾出空瞧了一会儿锅中的茶,又添了一块儿老冰糖,撒下已经剥好去核的桂圆,“怎么了?有什么事吗?”
沈怀微轻轻咳了一声:“遇上了突发状况,可能会回来晚一些,如果太累了,你就先睡吧,不用等我的。”
“那今晚还回家吗?”晏守霁也不失落,只是慢下了手上动作。
“回。”沈怀微略哑的嗓音里带着浅笑,“你在家里,我怎么能不回去呢?”
美人颇为自得,语调微扬:“那我等你回家。”
电话那头默了半响,低低地笑,答应着:“好。”
沈怀微挂了电话,不远处刚刚采购完的小魏才出声问他:“怀微,包子!对面超市刚买的。”
话说着,精准地投射过来了一袋包子,被沈怀微稳稳地接住:“你刚刚不是说去买煎饼果子了吗?怎么变成包子了。”
小魏叼着包子绝望地耸耸肩:“额……本来是想买那个路边摊的煎饼果子的,嘿!结果那老板一看我穿着警服,溜的比兔子还快……”
对于这个状况已经见怪不怪的沈怀微扶额叹息:“……你下次还是把警服脱了买吧。”
“对了,你不是不吃夜宵的吗?怎么也让我给你带了?”小魏搭着沈怀微的肩,一路顺着往分局的方向走着,眼尖的瞅着沈怀微手上还拎着一杯热气腾腾的燕麦奶,想来是刚在哪家奶茶店买的。
沈怀微:“不是给我买的。”
“那孩子?”
“嗯。”
一提起姜舒,气氛就没那么的松快了。分局就在眼前,他们到底还是放心不下这个孩子。
“你说,我们真的能帮这个孩子吗?”小魏落寞地咬了口嘴里的包子,“一群小孩,甚至更多时候这种事应该是发生在学校,他们还是同班同学,他以后不可能不去学校啊,这一天天的,怎么防?”
这才是这个问题的所在。
“所以还得通知老师啊。”沈怀微轻声道。
小魏拧着眉头:“老师,啧……我也不是说老师没用,只是这个年龄段的孩子有时折腾人,也让咱们一群大人没什么办法。”
“嗯,我知道。”沈怀微顿了顿,“试试吧。”
无论怎样,总归还是得试试的。
两人正交谈着步入了分局大门,就撞见了自己同事灰头土脸的往外来躲,十分狼狈。
沈怀微:“唉,怎么了?”
“别提了,一群家长自个儿都快吵起来了,都觉得自己孩子是被别人带坏的,不该负主要责任,顶多算个连代!忒难应付了点。我出来躲躲。”
负责的同事咽了一口口水,歇了半口气:“话说……这种案子一般不应该是辖区派出所负责的吗?怎么被分局管上了?”
“额……”沈怀微心虚的咳了两声,“我听说是今天分局临时检查,刚好遇上,所以就带回来了。”
“唉,行吧行吧,确实也不能不管。”同事表示理解。
小魏把最后一口包子啃完:“那个被打的孩子的家长呢?他们是什么反应?”
“他不肯说自己家长的联系方式,后来只联系到学校老师,通过老师那儿了解到的的。”同事靠着墙正了正自己刚刚被拉歪的衣领,打了个哈欠,“那孩子父母都不在本地,家里现在就一个奶奶在照顾,他奶奶年纪大了,身体也不好,最近一直在住院。”
小魏头疼:“那怎么办?”
同事:“后来我们联系到他在外务工的父母,最快也得明天才能赶回来。”
“明天……那笔录做的怎么样?”沈怀微把注意力挪了回来,“那几个打人的呢?”
“你觉得我们还搞不定一群孩子?”同事似乎终于找到了可以扬眉吐气的一点地方,腰杆子都挺直了不少,“分开审讯,坑蒙拐骗……啊,不对!坦白从宽,抗拒从严!基本上都承认自己欺负同学,家长那头也不想把事情闹大,愿意负责,就是我感觉……”
“感觉什么?”
同事把自己的考虑说了出来:“打人那几个孩子家庭条件都还不错,脾气挺大,谁也不服。经过这次以后,感觉就算他们以后不会在对那个叫姜舒的孩子使用暴力,姜舒在自己班上也不会太好过。”
一时间,几人都有些沉默。
在他们这个职业,什么破事都能见,处理过的奇葩事只多不少。见过最无奈的,不是穷凶极恶歹徒,而是这些寻常算不得大坏的小恶,甚至也许就是你能从普通的人身上窥视到的恶意。
这又不是幼儿园打架,老师批评了就会乖乖认识自己错误。
“我去和姜舒聊聊,他人在哪儿?”沈怀微示意知道了。
“就你前面左转,那间小会议室。”
“行。”
沈怀微提着还带有余温的食物,熟门熟路地绕过走廊拐角,果然瞧见了静坐在小会议室里发呆的姜舒,手上的伤已经被处理好了,一旁还有一个正守着他的警察,神色也是疲惫不已。
也是,要是没现在这事,他也早该下班了。
“你先下班吧,我来替你。”沈怀微轻声说着,拉开了另一边挨近姜舒的椅子坐下。
同事搓了搓眼角,摇摇头:“不好吧,你身体不是不……”
“没事,我和这孩子聊聊,我刚刚和他说好了的。”沈怀微止住了同事的话茬。
“嗯,那行吧,你也注意点。”同事听明白了沈怀微话里的言外之意,便也不再耽搁,拿起自己刚刚挂在椅子扶手上的外套往外走。
等整个房间只有了沈怀微和姜舒两人,安静得落针可闻时,沈怀微才把自己面前的包子和燕麦奶推向姜舒。
“吃点?”
一直沉默无声的姜舒如惊弓之鸟,下意识的打了个激灵:“不!不用!”
“伤没事吧?”沈怀微也不强求什么,手指轻轻敲着桌面。
姜舒点点头:“没事了,刚刚那个警察叔叔已经给我包扎过了。”
“……”沈怀微一脸艰难的问道,“你之前是不是叫我警察哥哥来着?”
“是啊。”
沈怀微:“刚刚我那同事,只比我大三岁……”
姜舒脸色煞白:“对,对……对不起!”
“噗,没事。”沈怀微吊儿郎当地摆摆手,有意的压低声音,“我不告诉他。”
“谢谢哥哥。”姜舒松了口气。
经过了这一茬,会议室里的气氛缓和了不少,也让姜舒放松了不少的戒备,沈怀微也不再坐得那么挺,从容地半撑着脑袋靠着椅子,反正现在也不用担心督察来纠他的警容。
沈怀微把燕麦奶离姜舒再推近了些:“吃点吧,吃不下就喝点奶茶,胃里暖和点儿,好受些。”
“不用了,哥哥你吃吧……”姜舒似乎是听进去了刚刚离开的警察的话,“给你们添麻烦了……”
“嗯,心是好的,可惜我不能吃夜宵。”沈怀微受用地笑笑,揉了揉姜舒的脑袋,“就是专门给你买的。”
“不能吃?”
沈怀微眼睑微垂:“胃病,老毛病了。”
“哦。”说着,姜舒才终于肯动了,把燕麦奶盖子打开,小口小口的喝着,像某种无害的小动物。
温热一点一点的重回身体,姜舒发白的嘴角才红润了些许,脸色也好了许多,如果不注意看,还真容易一晃眼就把他认成了一个白净的女生。
沈怀微忽然支声:“为什么不告诉警察家长的电话?”
姜舒忽的僵直在原地,缓了会儿,才放下了杯子:“奶奶病了,我不想让他知道。”
“不是还有爸爸妈妈吗?”
“他们不在家。”姜舒耷拉着头,不敢看沈怀微,“我,我也不敢让他们知道,他们要是知道我去酒吧,会骂我的。”
沈怀微:“原来你知道未成年人不能进酒吧啊。”
“嗯,对不起。”
“那你知道你是受害人吗?”
“我……知道。”这小孩最后的知道两个字几乎被咽进了肚子里,不仔细听,压根什么都听不出来。
“去酒吧干什么?”沈怀微打开手机,看见了刚才的同事发来的笔录信息,“你明知道那几个同学和你有矛盾,为什么还去呢,他们强迫?”
“不是,我自己去的。”
嗯,和笔录对上了,沈怀微心里思忖着,没有说谎。
“我就是想……想……”姜舒嗓音哽咽,带着浅浅的哭腔,最后给他匆忙的用燕麦奶灌下,强自镇定。
沈怀微不打断他,只是平静地听着。
姜舒:“他们说我是女孩子,说我不是个男人……我只是想证明自己,自己不是……我没有招惹过他们啊!”
仿佛是多时的委屈,终于得到爆发,一个再乖不过的小孩终于有了一个缺口来控诉,不歇斯底里,就是颤颤的泣声:“哥哥,我没有招惹过他们的。”
我明明,没有招惹过他们的。
可是为什么呢?他长相女气是天生的,性格软糯温吞,难道也是碍着他们眼了吗?
姜舒努力的想让自己冷静下来,但却止不住地哆嗦:“我不是女生,我也不是同性恋,我不是变态,我有喜欢的女孩子的……”
“姜舒。”
这一次,沈怀微终于叫了他的名字,正式且严肃。
姜舒被这一声呼唤给唤回来了已经乱七八糟的思路,有些困惑混乱地看向了沈怀微。
那一刻,沈怀微想对这个面生女相的少年说许多的话,或是他人恶意,或是自己的认知,或是喜欢的人,千言万语,竟然一时难以抉择,从何处开口。
最后,沈怀微看着他,再疼惜不过:“你是个好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