借着出差的名义来到一座未曾踏足过的城市,是一件幸事,也是一件很不幸的事儿。
下了高铁,项目对接人站在车边跟小闻打了个招呼。一路舟车劳顿,小闻昏昏欲睡,但对接人时不时会抛来一个话题。小闻不得不使劲掐自己大腿,强打精神。
“对了小闻,你中午吃饭了吗?我吃过了,但我可以陪你去吃点东西。”
“啊……这多不好意思。”
小闻的客套话还没说完,对接人抬手看了眼手表,立刻换了个语气。
“哎呀,但是我们还有一个小时的车程才能到考察地,今天周末,很可能堵车……”
话都说到这里了,成年人不能“懂”装“不懂”。
“没关系的,我不饿。”
小闻顺着对方,说出了违心的句子,然后把叹气咽进肚子,尝试用空气喂饱自己。
当晚小闻被带去了饭局。空腹被硬逼着喝了杯啤酒,当下就觉得胃沉得像块石头。
回到酒店小闻的外套、鞋子、电脑包散落一地,来不及收拾,就小跑去卫生间吐了一次。
人生地不熟,即使难受,小闻也不想大晚上去医院折腾,自我诊断应该是水土不服或饮食不规律造成的轻微肠胃炎。
总之小闻外卖下单了两盒药,价格87块7毛,比她出差一天给的补助还贵了20块7毛。
“自费上班啊。”
难受的间隙,小闻笑着吐槽自己。
此时已经是晚上九点,微信的“叮咚”声,依旧没有要消停的迹象,拿起手机就能看到一排红色的未读标志。
文姐被小闻置顶在最上方,她先点开了和文姐的对话框。
“煞笔公司,年中写什么总结,老娘带孩子呢,没空弄。”
什么总结?
小闻还没来得及反应,一通微信电话又打了进来。
对接人一改冷淡的语气,压低的嗓音中带上了几分暧昧。
“哎呀,小闻,刚刚老板跟我说你这是第一次来这边,想带你看看我们这儿出名的夜景呢。”
他这一句话,让刚刚酒局上老板借着碰杯名义,若有似无摸自己手臂的恶心触感,再次浮现在小闻的脑海里。
看夜景?说得多么清新脱俗。
项目就差临门一脚,小闻只得用委婉的语气,借口说水土不服,疯狂道歉才能放下电话。
再返回去看微信页面,发现公司大群里发了好几条通知。
“请将今年上半年所做工作和取得成果做一个简单汇报,重点写明自己的不足之处和接下来的解决措施。可做ppt辅助量化说明,写稿不低于3000字,周一例会上发表。”
治疗胃疼的药物还没来得及起效,读完这条通知,胃里更是掀起了巨浪。
她强压着难受劲,先认命地回了句:收到。
然后切换到和文姐的聊天,发了个“哭哭”的表情包。
文姐很快回复:“个破公司天天净整这事儿,肯定是老板最近的股票又跌了。没事小闻,咱们部门最近都在外勤,周一估计就咱俩上班,不然别做PPT了,都不做应该没事。”
小闻发了个“抱抱”的表情,眼泪已经在眼眶里打转了,哄了自己半天才稳住情绪,给文姐回了一条。
“好的,文姐,我这出差水土不服,确实没法做了,我明天再熬夜写总结吧。文姐带孩子辛苦了,早点休息~”
理应秒回“晚安”的文姐,却一直没了音信。直到年中总结会议,小闻才知道文姐不回复她的原因。
文姐自告奋勇第一个站起来发表,她用精美的PPT,搭配声情并茂的演讲,着重说明了出差项目的成功,只是省略了其中付出最大努力的小闻的名字。
而第二位站起来小闻,汇报的项目情况都被文姐说完了,且她完全没时间做PPT,整个人僵直在座位上。正好给各位领导,造成了一种她完全没有准备的假象。
老板的脸色当时就变了变,打断了小闻即将开始的汇报。
“文姐不愧是文姐啊,做事精细,遵守规矩,PPT也做得不错。不像某些人,把要求当放屁,轻视公司的规章制度。文姐这样的人,才是我们企业需要的,真正能干事的人!小……小什么来着?”
文姐在旁边补充。
“老板,她也姓闻,默默无闻的闻。”
“嗯,小闻,你退出这个项目组,等下次机会吧。”
小闻机械地点了点头,却久久没能应答。
她的喉头有千万句解释,千万句委屈。都堵在红绿灯坏了的十字路口,堵成一个解不开的结。
唯有泪腺此时道路通畅,违背她的心愿,正“啪嗒、啪嗒”往下大颗大颗滴着泪珠。
老板视而不见,坐在长会议桌的另一边,带头让所有员工给文姐鼓掌。
一边抽泣声愈发强烈,另一边掌声雷动,中间挤压着无数同事们冷漠的眼神。上世纪的杰出画作才能达到的艺术高度,此时完美呈现在这间小小的会议室里。
老板保留着最后一丝人性,看小闻哭了半天,随口问了句:“你怎么了?你想说什么?”
小闻摇了摇头,她不想辩解因水土不服导致她没时间做PPT,也不想揭穿文姐引导她不做的卑劣竞争手段,更不想歇斯底里地大喊大叫,说这个项目都是我不远万里跑来的,文姐什么都没做。
她都不想,她在想什么呢?
她是容易内耗的性格,当下第一个想法是要停止哭泣。但是情绪失控了,她停不下来。
她想找个地缝钻进去,但整间会议室只有一个出口,一扇打开的窗户。
小闻看着那个白色的洞口,她想跳进去。
绿洲世界的神秘特产——异界,在她身后虎视眈眈,待她产生这个念头的一刹那。
惊雷炸裂,黑暗空间迅速像墨汁浸染水面一般吞噬了她,远处瞪着一只眼的“夔牛”,朝他伸出了魔爪。
回忆戛然而止,郁不觉咬紧了后牙,仿佛经历了一遭小闻的痛苦。
他看向眼神无光的小闻,一时之间竟不知道该怎么安慰。
但转念一想,小闻需要真的只是口头上的、轻飘飘的几句安慰吗?
郁不觉心里得出了否定的回答。
周遭环境并不十分安全,夔牛在被祝隐之压制的过程中,竟还没有放弃攻击小闻,闪电裹挟着“卷纸”,铺天盖地地袭击过来。
郁不觉见情况不妙,赶紧说了句:“抱歉。”跨到小闻正面,将小闻的双手绕到他自己的脖子上,背起小闻就跑。
小闻认出了同公司不同部门的郁不觉,内心的自责扎根发芽,瞬间长成了一棵参天大树。
“对不起……都是我的错,你放我下来吧,郁前辈。”
雷电在脚边炸开,“卷纸”也会缠上郁不觉的手臂和脖颈。郁不觉不回应小闻的道歉,只是紧了紧她的手臂,一味地向前奔跑。
“郁前辈!放下我吧,我没事的,你自己先逃命吧。”
“郁前辈!放我下来!我不想逃了!”
“你放手!你放开我!你让我去死吧!”
郁不觉一个急刹车停了下来,伸手指着远处已经变成了一个飞翔的小白点的祝隐之。
“小闻,你知道吗?这个人是除妖师,只有除妖师有在异界救人的能力。并且不是所有进入异界的人,都有机会被除妖师拯救。”
郁不觉将小闻放下来,隔空指着她的胸口。
“除妖师的职责就是拯救异界里的人!至于你想死,等我们救完你再说!”
郁不觉因为激动,声音稍微大了点。让远处的听力极佳的祝隐之,好奇地回头瞥了一眼。
想着这个徒弟有点意思,不玩道德绑架那一套,直接威胁恐吓。
而被当头棒喝的小闻,第一次听到这么清新脱俗的“安慰”,一时间也忘记了内耗,瞪大了眼睛,下意识地跟着应和点头。
“哦哦……好,那你先救我。”
“这就对了嘛。”
郁不觉重新将人背到身上,因为这次小闻有了配合的意识,郁不觉跑起来也觉得轻松了许多。甚至还有了跟小闻聊天的余力。
“小闻你为什么会来咱们公司?以你的学历,你可以找到更好的出路。”
“因为,这里离家近……”
“那你后不后悔啊,工作压力这么大。”
“啊……没事的,我也习惯了。”
“这也不是压力大的问题吧,你这不是被内卷做局了吗?”
“啊…但是这个项目前期确实是文姐在跟进,事情发展到这个情况,好像也没有办法。”
郁不觉听小闻一张嘴,说第一个语气词儿的时候,就知道她这个粉饰太平的毛病,又犯了!
“啧。”
郁不觉双手一松,站直了身体,把小闻放下来。
“算了吧,不救了。”
“不是?”小闻纳闷了。
“你这人怎么阴晴不定的呢?说要救的也是你,救了一会儿又不救了,怎么那么不专一呢?”
“我不专一?那行,更救不了,等死吧。”
郁不觉摆摆手。
“不是啊,有机会的,你救一救啊。”
这下换小闻着急了。
眼看两人就这个问题快要吵吵起来。
郁不觉看着说话也不哆嗦,声量还越来越大的小闻,莫名其妙地笑了笑。
“我怎么救啊,你求救了吗?”
“我怎么没求救!”
小闻上前一步,拍了拍自己的胸脯,但她张开嘴,却愣在了原地。
“……我求救了吗?”
她自己问自己。
被硬逼着做自己不想做的事情的时候,拒绝过吗?
遭受不公平待遇,被领导们误解的时候,解释过吗?
内耗自责到快活不下去的时候,求救过吗?
没有,小闻想,她没有。
她是那种每天晚上对着月光祈祷,说上天啊,你让我中奖一百万吧的人。
但实际上上天可能都想跪下来求求她,说你先买张彩票吧。
郁不觉伸手抓住了朝他们袭击过来的一根卷纸,一把撕碎,然后对着小闻说。
“撕纸会吗?这个东西,就是个纸老虎,你与其希望我拯救你,不如你自己尝试下,看看纸好不好撕。”
小闻抓过了一根“卷纸”,微微使劲,就像她撕过的任何一张纸巾一样。
轻而易举,雪白的几片碎纸落在了地上。
祝师:咦?徒弟,你好不一样,引起了我的兴趣。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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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一丘之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