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殿下,陛下有旨,请您往兴庆宫。”
太监又尖又细的嗓音传来,白蔹正一边吃葡萄,一边同翠微打趣。听闻此言,她心头也并不慌乱,宴帝哪怕知晓真相,顶多也是将她禁足。
如今他两个儿子已经出事,公主再遭囚禁,动摇的怕是朝臣对宴帝的信任。
她盘算着阁主给予的消息,看来退场的时机已至。
她要再添上一把火。
“见过父皇。”白蔹仍是温柔知礼,只是没想到独孤枕也在,她对独孤枕轻轻一笑。
独孤枕微微偏头,避开了她的目光。
宴帝凝着目光端详她许久,忽然开口道:“春夏之交,节气转换,我特地命御膳房为你做了碗玉竹莲子汤,你且来服下。”
说罢,侍女便端上汤来,放在御案上,宴帝挥挥手,宫内又只余三人。
“鸢儿多谢父皇,”白蔹接过瓷碗,正欲喝下,余光瞥见宴帝深沉的眼神,她又将碗放下道,“父皇与阿枕今日怎么怪怪的。”
说罢,她向独孤枕走去,伸出纤细白嫩的手去抓独孤枕的衣襟。
独孤枕后退半步,淡淡道:“无事,不过正巧与陛下议事。”
“阿枕……你……”白蔹一怔,目露慌张。
究竟有多少真情,有多少假意。
独孤枕深吸一口气,压下心头闷意,刚想开口说话,就听见宴帝淡淡的声音:“此事与你无关,你将汤喝了便好。”
“你平时不是最听孤的话了吗。”
“好……”白蔹垂下眸子,端起莲子汤,在宴帝与独孤枕目光的注视下,一口一口的喝了下去,她喝得极慢,不失任何礼数。
“感觉如何。”宴帝侧着脸,抬眸看她,神色莫名。
白蔹微微一笑:“很好喝,多谢父皇。”
宴帝轻轻咬了后牙槽,脸上神色不变:“好喝便好,你若日后想喝,便找吩咐御厨去做。我今日听闻小枕说你夜不能寐,近日在想些什么。”
白蔹垂下眼眸,换上羞涩之色:“自然是在想如意郎君。”
独孤枕一噎,冷冷地看了她一眼。
宴帝似乎是笑了,不知在想些什么:“近日神医往你处去地颇多,怎么,身体不适?”
“哥哥出事,神医自然担忧鸢儿,”白蔹眼神和煦又略带哀愁。
提起李修汶,宴帝的眼神倏然暗了下来,仿佛风暴前的大海,他道:“你可知修汶是如何中毒的?”
“这……我不知。”白蔹摇头。
独孤枕冷哼一声。
“事已查清,他是在你的生辰宴上中的毒,”宴帝目光幽深,“你可有话说。”
白蔹目光一缩,失声无辜道:“想必是有人混入其中,嫁祸于我。父皇难道不相信鸢儿吗?”
宴帝叹了口气,旋即抬起双眸,目光冷厉,不愿再做纠缠:“你实在太像孤的鸢儿了,孤竟一时被你蒙蔽。”
太像了,无论怎么看都像,所以他压下曾在心头一闪而过的古怪,宠了她一年。
“你不愧疚吗,”独孤枕神情略带悲伤,“修汶真的当你是他的妹妹。”
白蔹沉默半晌,道:“父皇、阿枕,我不明白你们在说什么。”
“刘嬷嬷,”宴帝道,“出来。”
蜀锦长帘之后,一位身躯肥胖,脸色蜡黄的中年嬷嬷蹒跚着走来先对着宴帝行了礼,又道:“我是公主殿下的乳娘。”
“果真一模一样。”她仔细扫过白蔹眉目,叹道,“陛下与我说时,我还不信,这么一瞧,恐怕朝夕相对的亲近之人也认不出来。”
“嬷嬷……你在说什么,鸢儿不懂。”白蔹低下头来,眼底已蓄了泪水。
“你可知鸢儿与你的不同在何处?”嬷嬷神色复杂,“鸢儿是个倔强的孩子。若是今日她被人怀疑,她定然会拿着眼睛瞪我。”
宴帝的眼中闪过一丝后悔:“鸢儿在康健前,与孤见面不多,孤终日忙于公务,竟然……”竟然模糊了自己孩儿的性格,他真是枉为人父。
白蔹沉思不语,又听见嬷嬷道:“鸢儿身上有痣,你若不怕,便让我一查。”接着便不由分说地拉着白蔹朝偏殿走去。
宴帝并未阻拦,可见这是早已安排好的事。
查验身上痣是假,查看平沙阁杀手印记是真。宴帝给独孤枕递了个眼神。独孤枕便跟在身后,远远地凝视着两人。
白蔹一脸无辜且乖巧的跟嬷嬷入了偏殿,见没人了,她便轻轻一掌将这嬷嬷打晕了过去,旋即将长裙撕碎,把衣服扎成干练的短打。
本就要在此翻脸,她没有丝毫犹豫。
“人带来了?”她淡淡道。
“不好。”
独孤枕耳聪目明,已听得细微声响,他未向宴帝告辞便点起轻功,朝殿内奔去。他甫推开门,便瞧见白蔹在阳光下对着他淡淡一笑,恍若神仙妃子。
只可惜这神仙妃子是心如蛇蝎,她的内力涌上喉咙,灌注于气声之中,用中年女人的口音震了出去。
“不好了!!李枕打伤公主逃了!!”
这声音如波浪一般,一层层的向外扩散,连皇宫门口的侍卫的听的一清二楚,紧接着便是一阵响动,似疾风骤雨将临。
独孤枕枕眉头一跳,心头震动,公主?不对……他凝神细听,眉目急扫,果然听得一丝微弱的呼吸声在盘龙柱旁,一个于眉目与白蔹别无二致的女子倚靠在墙边,脸色苍白,嘴角渗出血来。
是李鸢。
真正的公主。
“你!”独孤枕眉头紧皱,眼中浮起怒意,恍若天火一般想要将眼前人吞噬殆尽。
“无可救药!”独孤枕长剑出鞘,霎时间风起飞沙,刮得门窗作响,内力如暴风雪一般急旋,凝在了剑身周遭。
他已经许久没有如此生气过。
只一瞬,剑尖寒芒如飒沓流星已至白蔹胸前,白蔹身形微顿,似乎是未曾想他出手如此干脆利落,又如此凶狠,呼吸之间,她的肩膀已经负了伤,紧接着,鲜血便从肩上喷涌而出。
不好。
她来不及细思自己身形停滞的原因,独孤枕已经来到她的身侧。
独孤枕的脸上闪过一丝诧异,但手上的剑却并不停,长剑穿肩而过,鲜血如同小溪,沿着银色长剑汩汩流下。
白蔹却运起轻功迅速后退,将肩膀从剑刃中抽了出来,她一瞥自己血肉模糊的肩膀似,乎感觉不到疼痛。
“你……”独孤枕的神色由怒转冷,眼瞳中又有了一抹转瞬即逝的复杂,他提起剑,向白蔹靠近,“过而不改,是谓过矣。”
“我会亲手将你拿下,”独孤枕顿了顿,“送到修汶面前……”
白蔹冷冷道:“看你有没有那个本事了。”她轻轻的吹了口哨,潜藏在周遭的幽影闪现,然后伸手至腰间,去摸玉笛。
却什么也没有摸到。
“你在找这个吗?”独孤枕将玉笛捏在手中,轻轻转了个圈,湛蓝色的瞳孔深沉。
“鼎鼎大名的玉郎竟会行宵小手段。真是令人刮目相待。”白蔹跃上窗台,神色平静。
独孤枕淡淡一笑,随手击退挡在他面前的幽影。他平时日行事温吞,总是被人小瞧了去,不过他不以为意,以退为进,正是他所专长。
剑光簌簌,幽影伴着四溅的鲜血一个接着一个倒在他的面前,却都留了一丝鼻息。
他不畏杀,却不妄杀。
这些人留着还有用。
白蔹睨了他一眼,嘴中又发出了古怪的嗡嗡声,接着,地面上,夹缝中,便传来窸窸窣窣的声响。
暗虫唧唧,蛩声翻覆,声渐渐转大,有锉刀摩擦之声,又有蛙鸣鼓鼓,嘈杂的令人心惊。
先来的是百足虫,约有百数,毒□□伴随其中,替虫军吹响号角。守宫攀越壁上,已如藤萝,毒蛇吐信,声响似暗夜风雷,嘶哑沉闷。
独孤枕眉目一凝,虫群易杀,却麻烦,需速战速决。他剑罡化现,剑风横扫,掀翻几欲爬近的虫群,接着他单足一顿,便欲追上正打算从窗口离开的白蔹,熟料百只紫色蜘蛛吐出白丝,朝他身上跃去。
紫色蜘蛛有毒,它们的蛛丝更毒,接触了蛛丝的木窗竟然被腐蚀出一道白痕来。
“再、见。”白蔹对着他做了个口型,接着便纵云而去。
独孤枕强劲的内力外放,将蜘蛛震了去,却难免滞了身形,他正欲夺窗追出,却听见铁甲军卫已经踏破门槛冲入。
“住手——”
独孤枕的脸上浮现出愠色,他又被她设计了。他并不停脚,只是朗声道:“刺客伤了公主嫁祸与我,事急从权,待我捉了刺客,便来请罪!”旋即他脚步变幻,竟是无视军卫所言,如迅鹰一般追猎而出。
她负了伤,速度定然不快。
他嗅得空气中若有似无的血腥味,一路疾步,出了皇宫便至一所民间园林,水榭廊桥,花丛摇曳,一片宁静,可惜他无心欣赏。
血腥味愈发浓烈,她或许就藏在前面的屋子里。
可他却停住了脚步。
风穿廊而过。
太静了。
静得让人不安。
身经百战的身体正悄悄提醒他不要贸然进入。
他冷静下来,未知敌况,孤军深入,无异委肉虎蹊。
然而血腥味又淡了。
好一个故布疑阵,虚实莫辨,似打似离,他几乎可以肯定,她就在屋内。
但毫无疑问,这是一个陷阱。
园林之内,定然不止他们两人。
既然如此,便以逸待劳,比上一比耐心,他想。
“你很聪明。”
声音缥缈,如隔云端。
这是个男人的声音。
“你……”独孤枕刚欲开口,却不料脚下土地忽然震动,地块崩裂,爆炸声便如凶兽怒吼,冲击着他的耳膜。接着满目黄沙,烟尘飞漫,一片混沌。
哪怕他早有准备,踮脚起身,欲往外退,仍然是被强烈的余波冲击,击飞百米,口吐一片鲜血来。
他眼睁睁看着一道黑影横抱着白蔹自房后窜出,呼吸之间,已经消失不见。
“来晚了。”
青衣书生扶住独孤枕的肩膀,轻轻叹了口气,接着便往他嘴里塞了颗养气丸。
“师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