交管部长朝后缩头,把汗涔涔的笔尖从少年掌心剥离。
“正是,这位小哥……”
“在下是华盖殿护卫次长,燕宁,奉李大人之命巡查京师。刚才闻听东王府内有些喧嚣,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交管部长张嘴,摊手,意思是自己进去看咯。
燕宁拱手一礼,转身面向身后的华盖殿亲卫,“兄弟们,随我进去看看。”
华盖殿亲卫齐声高喝:“诺。”吓得交管部长大人一缩。
没有了看门大爷,东王府的大门自然也不是谁想进谁进。少年的指掌刚刚触到朱漆大门,空气中凭空一声划然,短剑辉光吞吐,刹那间逼近眉心。
燕宁不愠不火,下一刻,短剑已经夹在燕宁右手食中二指之间。
目光欹斜,顺着剑脊滑到剑格。
“羽弄风自作用剑。”燕宁笑,“这越王勾践怕是要被气活过来。”
燕宁回头,侧眼一瞥身后副官一样的人物,“记上,袭击钦差,罪加一等。”
路政长官这就听不懂了,这位燕宁燕大人不是受李迟然大人钧命,巡查京师吗,什么时候又变成了钦差大臣?
没收了短剑,燕宁闲庭信步一般走入东王府,路政长官小心翼翼跟在少年脚步后面亦步亦趋。
绕过铁影壁,就听见看门大爷沙哑的嗓音劈头盖脸呼过来,“老夫不是说过如若闯进王府……”
说到一半看门大爷噎住了,面前一个笑吟吟的少爷,如同自家王爷一般的神色,一般的有恃无恐的表情。
少年斜踞着身子,长身而立,悠哉道,
“圣旨到,请东王爷出来接旨。”
看门大爷心真的凉了。
“怎么?莫非王爷不愿出来接旨?还是说,王爷根本对当今皇上的旨意不屑一顾?”
看门大爷一言不发,只是盯着地面。
少年的目光也跟着大爷的眼神一起下移,然后看到了看门大爷鞋尖上殷红殷红的血迹。
“嗷!”交管部长嗷地一声叫出来。
在看门大爷身后,赫然躺着卫率队长软绵绵的身子,队长的额头上,一脉鲜血兀自涌流不止。
“老先生,这是何意?如果我没有看错,这位大人乃是左豹韬卫中郎将左将军。豹韬卫乃
率,老先生,你可知道袭击天子卫率该当何罪?”
看门大爷仍旧是不答。
燕宁冷哼一声,回头,“袭击天子卫率,罪加一……”
风声过耳。
再回神,燕宁已经矮身,看门大爷的脚尖恰恰止在燕宁额头之上三寸。
下一秒,燕宁便出现在看门大爷耳旁,“老先生,恕我直言,就凭您,还杀不了在下。”
顺便还要朝副官大人喊话:“二次袭击钦差,罪再加一等。”
副官大人运笔如飞,刷刷刷。
“还有,如今东王爷迟迟不肯不出来接旨,那只好由我们亲自去王爷病榻前宣旨。”燕宁颔首斟酌,“你随我来,莫要惊动王爷。”
说完,燕宁偏身侧过看门大爷一记肘击,施施然停在了万菊堂玉璧阶之上。
身后副官追随燕宁,燕宁看着副官走到面前,轻轻一笑,转脚踏入万菊堂。
没了主人的万菊堂,菊影黯然。织锦地毯正中设着一尊铜仙,铜仙承露,承露盘上却铸着一整尊失蜡博山。香雾弥漫,光线斜照,错金银的屏风掩映在有无之中。
副官很及时地转身闭合了大门,顺手抄起墙角靠着的大门闩,结结实实闩在合扇门上。一切做完,副官面无表情地扫了一眼被关在万菊堂外吹胡子瞪眼的看门大爷,回身抱拳,“小燕将军。”
燕宁点了点头,朝殿内呼喝:“东王爷,末将燕宁,前来宣旨,敢问王爷可否现身?”
声音震在殿壁上,回声如云雾一般袅袅不绝。
“王爷。”又是一声。
接连三声无人搭腔,燕宁高声道:“既然王爷不愿现身,那末将只好冒犯了。”说罢,抬脚就往错金银屏风走去。
二人绕过屏风,走到后堂。后堂日光更加昏暗,影影绰绰看见千万重茜素红的帐子,从大梁上垂挂下来。燕宁拨开帘子,朝里走去。
如果李大人所说不错,羽弄风此刻应当不在开封,那自己自然无所畏惧。
刚刚走出去两步,帷幔深处就传出一个声音。
“何人擅闯本王后堂,当真认为本王是泥塑……泥塑糖葫芦吗?”
燕宁:……
副官:……
半盏茶的功夫后,万菊堂大门訇然洞开。看门大爷和侍女一拥而入,看见的却是踞在花梨木太师椅上的燕宁。
燕小将军嘴角带笑,头顶上万菊堂的烫金牌匾,恰好把一抹日光反射在燕小将军鼻尖之上。身旁副官大人面如石雕,手中拎着吱哇乱叫的裴子秀。
“羽弄风呢?”燕小将军徐徐开口。
看门大爷嘴唇紧抿。
“羽弄风呢?本将军不想再问第三遍。”
“你是燕返的什么人?”看门大爷突然开口,“六年前朝廷誓师大会,我见过你,当真不是冤家不聚头。”
“燕返逆贼,已经伏诛。本将军朝廷命官,自然不会与逆贼有什么关系。”燕小将军放下手中把玩的玉摆件,“老先生年龄大了,怕是记错了。”
看门大爷吐出一声冷笑,“呵。是李迟然让你来的吧。”
“本将军隶属华盖殿,自然受李大人节制。”燕小将军同样报以冷笑,“羽弄风不在王府,他会在哪儿呢?老先生,你可知道,按照本朝律法,亲王无诏令私自离京,该当何罪?”
话音一顿,语气一转,“还是说,他羽弄风已经忘了,自己已经不再是摄政王了。”
一瞬间空气滞重,接着是看门大爷的一串大笑。笑完了,看门大爷咬牙道,“好啊,王爷果然没有看错李迟然,够狠。”
“老先生说笑了。”燕宁面不改色,“既然羽弄风不在,那老先生替羽弄风听旨吧。”说罢,从怀中取出一轴明黄色绢轴,展开来,背面九条金龙描金施赤。
“诏曰:
罪臣羽弄风,持政四年以来,结党营私,架空至尊,擅行更替,打压良实,行天下大不韪之事。后弄风去职,朝廷辜其劳,强授尊位。奈何弄风怙恶不悛,不思悔改,实违圣心。今更有甚者,未得诏令,私自出京,欲勾结叛逆,图谋神器,未可知也。钦察其过,按其不忠。”
燕宁瞥了一眼看门大爷,继续念,“朝廷仍有不忍,着钦差入东王府欲行教化。罪臣却因之为虐,竟图袭击钦差,妄求脱罪,真真罪大恶极。着:削去羽弄风一切爵位官秩,废为庶人。东王府大小奴婢,充入掖庭为奴,罪臣一切私产,着即充公。”
钦此。”
前后茫茫沙漠,烈日当空,东王爷却凭空打了个不大不小的喷嚏。黄沙长天,白生生的衣服,一俯一仰,倒也是明月一般,顶顶好看。
然诺从怀中取出水袋,递给东王爷。
羽弄风似笑非笑,从骆驼上甩下眼光看然诺。
“然将军,你说本王这么长时间不在京城,会不会有什么变故?”
然诺挤挤眼睛,没话说。
羽弄风也不再逼问。裁缝也仍旧是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一路哼着小曲。一驼两人,六串脚印,逶迤不断。
没了沙暴,大漠之中倒是空阔的很,际天望去,远处的高楼十分显眼。一路走去,高楼也渐渐清晰。不过虽说距离越来越近,这高楼倒是丝毫没有给人“细节越来越清晰”的感觉,仍旧是一片灰瓦顶,一灰到底宛如流素,竹木纤细高挺,构成整座建筑的骨架。
约摸走了不到半个时辰,不知从哪里引出的一道泉水在脚下汇集成池。放眼池中央,一片小洲突兀其中。
手指在裴半仙发际上缓缓揉捏,一松一紧。
“少焉楼。”东王爷低声。
“王爷,进去吗?”然诺也低声。
俩人仿佛有默契一样,自动调低了音量,越发衬得裁缝爷高亢的歌喉肆无忌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