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休言瞪大眼睛看着郗望,一脸不可思议。她愣了好一会儿,才将手心的东西藏进衣袖里,在郗望耳边低语道:“私藏证物,你就不怕慎徽——”她咬咬牙,五官都皱到了一起。
郗望抿唇道:“你以为只有你怀疑大理寺中有蛛网的内应吗?”
楚休言张大了嘴巴,又闭起了嘴巴,又张大了嘴巴,才道:“你也怀疑有内应,刚才当着慎徽的面为什么不帮我说话?”
郗望竖起两根手指,戳戳楚休言的太阳穴,道:“你以往也不是如此蠢笨之人呐!莫非昨日尸人将你的脑子吃了去了?”
楚休言眉头紧皱,低嗔道:“你就是向着外人,也不肯帮我。”
“臭没良心的,我还不够帮你吗?”郗望指了指楚休言的衣袖,又道,“不过话说回来,你也确实不值得帮。慎少卿善解人意,处事周全,我真应该站在她那边才对。”
楚休言道:“她就会跟我对着干,哪里周全?”
“你啊你!”郗望又戳戳楚休言太阳穴,道,“榆木脑袋。”
楚休言愤愤道:“你怎么老向着慎徽说话呐?”
“你以为就你最聪明,你以为慎徽真就看不出大理寺中有内应吗?”郗望道,“你明晃晃当着所有人的面说出来,不就等同于当着内应的面摊开自己的底牌吗?你觉得这样一来,内应是会主动站出来认错,还是会深深地隐匿起身份呢?慎徽当时站出来,表面上是维护下属,可实际上她是为了麻痹内应,通过对抗激化与你的矛盾,让内应以为自己很安全,内应才不会彻底潜伏起来,酿成长久的隐患。”
楚休言撅撅嘴,道:“真的假的?”
“她要不是怀疑有内应,离开时为什么还特意支走东南西北四人?”郗望道,“她为什么要给我们俩制造独处的机会呢?”
“她可太有心机了,”楚休言张大了嘴巴,“她是想借我们的手除掉身边隐患呐!”
“小人之心。你怎么非要跟慎徽过不去呢?”郗望道,“我还以为——”
楚休言扬起眉梢,道:“你以为什么?”
“没什么。”郗望摆摆手,敷衍过去,道,“我想去勘验尸人的尸体,你要不要一起?”
楚休言想起尸人身上恶臭的脓疮,不由得打一激灵,忙道:“我不要。”
楚休言回到独醒别院,就将自己锁在屋内。她取出藏在袖中的证物,那是一块赤褐色的长布条,粗麻材质,边缘线头凌乱,一看便知是从赭衣上撕扯而来。
楚休言在桌上放好碎布条,平展开去,只见上面被人有血写下十二个字。
干燥后的血字呈现??深褐色,几乎与赭衣布条的颜色融为一体,楚休言看了许久,才认出上面写的是:“清心火,平肝火,泻脾火,降肺火。”
记牢血字内容后,楚休言便点起一盏烛台,将赭衣布条烧了。
接着,她又来到书案前,展开纸笺,研墨润毫,写下一句:“清心凉血,解热毒,治惊痫,消湿去风,治疮疥。”等墨水风干后,她将纸笺揉成一团,放在地上踩了两脚,方才捡起折好,收入袖中。
暮色渐深,独醒别院已燃起灯。
在贺逢一的号召下,院子里摆上了一围酒席。
酒是慎徽自酿的荔枝香,菜是云水阁送来的一品宴。
沐清风,赏明月,品美酒,享佳肴,欢声笑语中,人人都脸映红霞,有了三分醉意。
“楚参事,”南宫夏伸出一只手搭在楚休言肩头,三分醉意装作七分酣,“你不喝酒,人生可就缺少一大乐趣了。”
“南宫司捕言之有理,只可惜我身子骨弱,喝不得酒,不能陪姐妹们畅饮,实在有愧。”楚休言旋即端起茶杯,敬道,“我以茶代酒,自罚三杯,自罚三杯!”
楚休言将茶杯抵在唇边,还没饮下,就被南宫夏伸手拦住。
“楚参事,大家共事一场,你今夜能不能就当是给南宫一个薄面,”南宫夏递上手里的酒,劝道,“喝一杯,就一杯。”
“南宫司捕,实不相瞒,休言不可饮酒之说正是出自郗某的诊断。”郗望二话不说接过南宫夏手里的酒,仰头一饮而尽,道,“郗某虽医术浅薄,但自问世间暂无人比我更了解休言的身体状况。郗某说她喝不得,便就是喝不得。南宫司捕要喝,与郗某来喝。”郗望再度满杯,举杯敬道,“休言欠诸位的酒,郗某今夜就还了。”旋即一饮而尽,继而又连喝三杯,仍旧面不改色。
郗望斟满第六杯时,慎徽拦了下来,举杯道:“郗大师海量,慎某佩服佩服!”
郗望回敬道:“慎少卿海涵。”
突然,贺逢一站起身,来到楚休言身边。她一只手举着酒杯,另一只手抓住楚休言的手臂,敬道:“来,我俩喝一杯。”
楚休言端起茶杯,道:“以茶代酒。”
“行,”贺逢一道,“我也要换成茶。”她放开楚休言的手臂,俯身向前,隔着桌子取自己的茶杯。
楚休言顺势一迎,衣袖掠过贺逢一手里的酒杯,酒杯一倾,杯中酒洒在楚休言身上。
楚休言挥甩衣袖,作势要甩去酒水,却故意抛出了袖中的纸笺。
纸笺恰恰掉在东方佑脚边,东方佑捡起纸笺,状似不经意地瞥了一眼,道:“楚参事,这是何物?”
楚休言佯作慌张道:“排角赭衣里搜出来的纸笺。”
“上面写了什么?”贺逢一道,“东方司捕,快打开看看。”
东方佑打开纸笺,念道:“清心凉血,解热毒,治惊痫,消湿去风,治疮疥。”
贺逢一对楚休言道:“楚参事,这句话是什么意思?”
“此句出自本草典籍,”楚休言道,“描述了莲花的药用功效。”
贺逢一道:“然后呢?排角写下此句是何意图?”
楚休言摇摇头,道:“除了他本人,世上只怕无人知晓其用意。”
“此物乃刺杀案的关键证据,”慎徽道,“北野,速速收起,明日归入案牍库。”
待北野尚收起纸笺,酒席继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