渡船绕过伸出水面的屋子后,船家道:“这里是九安医庐,住着排角和神调两位神医。”
“九安医庐的神医?”楚休言扭头对郗望道,“你认识吗?”
“有过几面之缘。排角与神调医术高明,最擅解毒,以及医治各种疑难杂症。”郗望道,“但此二人深居简出,性情古怪至极,专挑病入膏肓者医治,自诩在世神明,妄图给后世留下‘繄起死人而肉白骨也’的声名,狂妄得很。”
“欸!”船家举手指着岸上一人,对楚休言道,“快看,那位就是神调神医。”
楚休言循着船家手指方向望去,只见那人中等身高,身上穿着带兜帽的黑色长袍,将浑身上下裹得严严实实,不露出半点肌肤,远远看去,几乎与黑夜融为一体。
神调沿江岸走着,走到一株柳树下折返,接着又在前一株柳树下折返,就在两株柳树间来回折返,看似无意识的行为,楚休言却注意到,神调每次折返都不多不少走了二十一步。
“确实古怪,”慎徽道:“大晚上的,还穿一身乌漆嘛黑,在江岸边走来走去,”她指指自己脑袋,“神调是不是脑子有问题?”
“说不得,说不得。”船家忙道,“神调神医是真的能通神明呐!”
“胡说。”慎徽道,“凡人之躯岂可通神,船家切勿听信市井胡话。”
“大人有所不知。”船家道,“五年前,草民的堂兄失踪五日,寻回家后,也不知是去哪里惹了邪祟,整个人神思涣散,不吃不喝、不眠不休,就像是丢了魂魄的丧尸一般,终日在村子里闲荡。当时,发生了一件极其可怖的事情。”船家深吸了一口,脸上露出因想起可怖往事而变得呆滞的表情。
郗望急不可待地追问道:“当时发生了什么可怖的事情?”
“那是一个雨夜,电闪雷鸣,雨大得就像天上破了个洞,家家户户门窗紧闭,都躲在屋子里,没人敢出门。”船家陷入回忆,手上摇橹的动作缓和下来,渡船也慢了下来,“草门的堂哥却突然发疯,在屋里上蹿下跳,一下拿头撞墙,好不容易拦住,转眼又将手伸进煮沸的水里,家人们打翻水壶,他就拿蜡烛烧脑袋,头发烧个精光,还引燃了身上的衣物,火人般教人靠近不得。”他深吸一口气,“家人们实在无法,未免他四处乱窜烧了整间屋子,只能打开门,让他跑出屋去,而大雨立刻就将他身上的火浇灭了。”
楚休言道:“这么个烧法,人还活着吗?”
船家再度深吸一口气,道:“堂哥身上的火虽然灭了,可人又跑没了踪影。等第二天雨停之后,家人在附近找到了奄奄一息的堂哥,通体几乎烧成了焦炭。就在大家都以为堂哥必死无疑的时候,有人提议将堂哥送到九安医庐,请排角与神调——二位神医——试试医治堂哥。于是,堂嫂怀着死马当活马医的心情,叫我们帮忙把堂哥抬到了九安医庐。”船家说得口干舌燥,于是停下来喝口水。
慎徽正在兴头上,催道:“结果呢?”
船家看向神调的方向,面露敬畏之色,道:“二位神医果真有起死回生之能,堂哥在九安医庐服食五日草药之后,竟离奇地恢复了过来。虽然堂哥身上的烧伤仍旧触目惊心,但他却能如常人般行走,喝水吃饭睡觉,一切如常,情况比刚回家那时候还要正常。二位神医简直就是华佗再世。”
郗望道:“后来呢?”
“后来啊!”船家一脸惆怅地垂下肩膀,盯着水面的粼粼波光,一圈圈漾开,哀声道,“堂哥日渐康复,未免叨扰二位神医,家人们决定将他接回家中照看,二位神医也没有反对。可就在回家的前一夜,堂哥趁堂嫂不注意,偷偷跑出医庐,第二天清晨被人发现的时候,已经淹死在了永安渠上。官府调查后,认为堂哥是失足落水,头部撞到石块,昏厥后溺水身亡,是个不幸的意外。”
“失足落水,溺毙身亡。”楚休言捏捏鼻尖,低语道,“又偏偏是死在了永安渠。”
慎徽会意,问船家:“令堂兄尸身现在何处?”
船家道:“堂兄生前行为太过蹊跷,村子里担心土葬会使邪物入侵,于是架起一把火,就给烧了。”
郗望道:“尸骨如何处置?”
船家道:“堂嫂性子刚烈,不满村子火烧堂兄尸身之所为,认为此举对经过火烧之苦的堂兄形成了二次伤害。于是,她收集起堂兄的骨灰,趁着夜色,偷偷洒入村口的水井里。第二天,她举家搬离了村子,半个月后,她修书一封,将骨灰投井一事告知村长。整个村子喝了半个月的骨灰水,却又奈何不了她,真真是王八钻灶坑——憋气又窝火。”
慎徽道:“令堂嫂也是位奇女子。”
船家猛地一摇橹,兴冲冲道:“谁说不是呢?”
又过了四座拱桥,楚休言一行三人在光德坊上了岸。
光德坊与西市一街之隔,转过街角,楚休言就瞧见西门佐从牌坊前走过,肩上挎着个鼓鼓囊囊的麻布袋子,两只手正不停地互相抓挠。
“糟糕!”郗望飞也似地跑到西门佐跟前,二话不说抓起对方的手,将袖子退到手肘处,拉到灯火旁一照,整条手臂隆起一道道抓挠而成的红斑,一脸歉疚地看着西门佐,道,“你好像中招了。”
看着手臂上密密麻麻的红斑,西门佐一怔,颤声道:“这——,这是怎么回事?我怎么了?我是不是中毒了?”
“算是吧!”郗望道,“不过你不用担心,九龙竭的毒性虽强,但只要不是常年接触,还是有解毒的办法的。”
“那就好,”西门佐松一口气,“能解就好。”
“放心,”郗望安慰道,“我回去就给你熬煮解药,内服外洗,明日就不会痒了,不过红斑可能还要过几天才会消散。”
“不说不知道,一说,我浑身痒得难受。”西门佐挠个不停,道,“有没有办法先止痒?”
郗望自腰间摸出一枚青花小瓷瓶,将一粒粉色药丸倒入西门佐掌心,道:“这是解毒丹,应该能帮你抵挡一下。”
西门佐一口闷下解毒丹,立刻就止痒了,欣喜道:“神医呐!”
郗望摆摆手,没好意思承认。
此时楚休言来到近前,问:“怎么回事?西门司捕为何会瘙痒难耐,身上长出红斑呢?”
“九龙竭虽然有驱蛊养心、凉血安神之奇效,其汁液却有比较强的毒性。”郗望解释道,“人若不慎碰触到汁液,就会浑身瘙痒,继而长出红斑,严重的情况下,还要承受钻心之痛。日积月累,红斑会渐渐硬化,变成红色硬块,”她竖起拇指,“硬块差不多拇指大小,状似鱼鳞,称为红鳞症,甚是吓人。”
楚休言道:“红鳞症能治好吗?”
“能治,但前提是远离九龙竭,”郗望道,“否则,无药可治。”
“如此说来,”楚休言道,“收购九龙竭之人便有可能身患红鳞症。”
郗望道:“毫无疑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