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着陆杀音带着丑鸟来鸿羽峰的消息传开，整座峰的弟子都喜极而泣，火急火燎折回房中，早早歇息。
整座峰的烛火接二连三争相熄灭，只有内殿的灯还留着。
此时，灯火暗然，两道身影在轩窗上落下两道倩丽妖娆的投影。
陆杀音来的迅速，段枫仪比那些弟子要先收到消息。
这会儿，她看着自己师姐手里窝着的鸟，已经哑口无言。
她原地抓狂走了好几圈，又抓了抓已经乱得一团糟的头发恨恨磨牙，最后指着已经苏醒的丑东西，瞪着那小黑豆般的眼睛。
小黑豆何其纯良，木愣愣看着几乎能戳瞎它眼球的指尖，好奇地头歪来歪去，眨巴眨巴眼，张着软喙：“阿湫？”
陆杀音抬手摸了摸这鸟略微褶皱的头皮，刚准备宽慰自己师妹，就听段枫仪愤恨不平地：“杀人犯法，我杀鸟不吧？”
陆杀音瞬间哑然：“……”
“这鸟没有灵识我们就可以直接拔毛烤着吃，若有，就封住它的眼，然后再拔毛烤着吃。”段枫仪说的绘声绘色，恨不能当即生火，将这鸟开涮。
不过可惜，这种想法也只能想想罢了。
陆杀音摆首，说起方才在华阳殿与掌门说的话：“师兄让我收这鸟为灵宠。”
若非要找词来形容段枫仪的表情，陆杀音心想大概就是“如遭雷劈”吧。
段枫仪今日忙活一晚上，发髻早已凌乱，若是脸上再添些黑灰，那这雷劈就稳妥了。
暗光下，段枫仪愕然一瞬，又迅速回过神来，手颤抖着指在这鸟头顶，精致的眉眼有些狰狞：“丑成这样作灵宠？师姐你的面子还要否？这鸟一飞出去，可不就让你的凝霜殿，徵宁峰贻笑大方？”
“是非在己。”
“此话不假，但不是在你，而是在徵宁峰啊！师姐你堂堂一代仙尊，渡劫期女修。若灵宠是这丑玩意儿，是会被别的的门派之人戳脊梁骨的。”段枫仪实在想不明白，为何陆杀音态度如此坚定，而且这还是掌门师兄的提议。
“灵宠而已，不必在意。”陆杀音细想发现，自己还没有同段枫仪解释过天劫之事，所以段枫仪才对她收灵宠之事意见相悖。
她思忖片刻：“这鸟夺我天劫，我与它有仇。”顿了顿，她为了拉高此鸟的成活率，故意压低音调，义正言辞地补了一句。
“不共戴天！”
段枫仪：“……”
语罢，陆杀音神情淡淡然，一双情人眼内含专注，低垂眉眼，在掌心逗弄小东西的翅尖，戳着软乎乎的细皮嫩肉，完全忽视自己师妹已经铁青了的脸。
她问：“师妹，这鸟你还养吗？”
这事还有商量的余地吗？
段枫仪无语凝噎，似乎这一年的糟心事，都堆积到了今晚。
她苦哈哈道：“掌门师兄不养，闻师兄更不会养，你既要闭关，这鸟就只能交代给我。虽然你门下弟子众多，但他们哪一个不要为门派大比尽心尽力夜以继日的修炼？这一通数下来，只有我最清闲，我这苦命的……”
“你若想好了，就给你。”陆杀音打断道。又说：“师妹你对此鸟的偏见还是来源于外貌，又恰好它丢了，你找了它一晚上。若抛去这些不论，它与你是无仇无怨。所以不必太在意细节，随便养着就行。”
边说，她边跟这小鸟对爪印。
是她从新炼制的二等二品仙器公输戒中拿出的梅花章。
梅花章是由精丝藕、槐花蜂蜜以及朱砂用灵力调制成的一种刻章印泥。
此印泥与普通印泥不同，因为用灵力调制，所以但凡沾染一星半点，没有个把年月是清洗不掉。除非用灵力清除，不过一般高阶修士设下的灵力，低阶修士清除不了。
所以这梅花章留下的痕，除了邢尤，几乎无人可以清除。
陆杀音掀开铜盖，便觉幽昙之气扑面而来，清香淡雅，回味无穷。
她揪着小东西还没张开的小爪子按在印泥上，再将爪子按在自己左手的鱼际穴处，她手指压着比拇指还小的爪子用力一按。
似乎被按疼了，这小东西扑腾了幼翅，叫个不停：“叽叽叽叽叽叽叽！”
片刻，陆杀音松了手，看着自己手心面上的殷红色小爪印，满意地点点头，又深乜了这小东西一眼：“果然像鸡。”
段枫仪：“……”
不知道自己已经从飞禽变作家畜的小东西，瘫坐在花团锦簇的软披上，耸拉着脑袋。
两个幼翅搭拉在圆乎乎的身体旁，小腿伸直，小短爪子大大张开三指长一根短。
一只爪子正显而易见地打哆嗦，这爪子底还有梅花章留下的红印。
“湫，啾，啾啾啾啾……”看样子，真被按痛了。那小模样，既可怜，又委屈。
段枫仪走过来，暖黄的光晕柔软了陆杀音线条过分凌利的下颚，深邃的眼窝处，一双情人眼正浅笑安然。
凝霜殿被称之为淡漠高冷的仙尊，鲜少会露出这副模样。
段枫仪心脏登时心悸一瞬，不过她很快反应过来，眸光变得更加幽深：“一只鸟而已，哪里用得着梅花章？是不是印了你的章，就是你的鸟了？”
段枫仪双手抱胸，继续愤愤然：“而且……你还将爪印印在自己手上。知道的以为你在收灵宠，不知道还以为师姐你在跟道侣印定情信物。”
“……”只是盖印而已，怎么就扯到了道侣。
陆杀音无奈地摇摇头，解释说：“以防它长大后变样，我做个记号而已。”
“你说的对。”段枫仪觉得已经拉不回来自己师姐了，只能讪讪地：“不过，师姐你已经没救了。”
“……”
陆杀音觉得段枫仪好似真的误会了什么，她就真的只是盖个印子，这鸟夺她天劫，是得好生饲养，它既欠她天劫，那来日这鸟化形时的天劫就让给她。
其实这话她自己听着都不太相信，不过这鸟是的的确确欠她的，她留着做灵宠也无可厚非。
这问题太绕了，也没有必要再纠结下去。
陆杀音将鸟交付给段枫仪后，便告辞了。她要去闭关，专心稳定境界，以保正顺利突破渡劫期。
陆杀音走后，段枫仪十分嫌弃地叹气儿。
“我本来是不想养你，结果迫于无奈才养你的。养残了，我相信你的主人是不会怪我的。”段枫仪打着响指，冲小东西挑眉一笑。
她已经制定好一整套饲养小鸟的攻略，如果这套不行，她还可以调整或者直接制订另一套。整个上阳仙府的人貌似除了她都有事做，不过在她的认知中，替陆杀音养鸟的事交给她是准没错。毕竟，抛去颜值，她还是挺喜欢养一些灵兽的。
段枫仪俯下身，小东西也同样垂着头，时不时点两下，好似正在打瞌睡。
不过，被巨大漆黑的阴影遮挡后，小东西后知后觉抬起头，露出一双黑黝黝的小豆眼，和几近透明的粉嫩小鸟头。
段枫仪不忍心称之那脸为脸，鸟这东西有脸吗？她心中似乎有一个小人正疯狂地摇头：不不不，鸟没有。
过了一会儿，时辰不早，整座鸿羽峰都忙了一晚上，她也不例外。
段枫仪身心俱疲，不过她还要忙着用灵力给这丑东西简单造个窝，不过灵力搭成的窝怎么都不够美观。
鸿羽峰有一片竹林，冬寒夏凉，竹叶覆霜，霜花似雪，特取名为雪霜林。
又因为“霜”字与徵宁峰的凝霜殿撞字，段枫仪就把“霜”字一改，换回了“竹”。
那边的青竹已老，用灵力将其烘干，继而拔丝，正好就能编织成窝。
段枫仪趁月明星稀，清光尚在，便带着丑东西去了雪竹林，取竹丝做巢。
这一忙活便至日夜交替，黎明之际。
寅时，鸿羽峰有不少弟子习惯性起早修炼，低阶弟子在鸿羽峰内修炼，峰内有专门的练功房。而高阶弟子则可以直接去上阳仙府公开的校场，那里是给各个峰内弟子切磋武功，交流心得的地方。
段枫仪从雪竹林出来时，正巧赶上几名高阶弟子提剑去校场。
双方一撞面，几名高阶弟子提着剑目瞪口呆，仿佛自己从未见过自己师尊，那面上表情比被雷劈了更甚。
段枫仪从那错愕，惊恐，呆滞，崩溃的表情中尝到一丝无语凝噎。
“傻了啊你们？”
段枫仪一手捧着用青竹丝编成的巢，一手拖着正在晨曦光中舒展翅膀的鸟。
而仙尊本人，蓬头垢面，双眼下青黑交替，若非要形容，怎一个“惨不忍睹”了得。
有人反应过来连忙躬身，装作没看见仙尊那彻夜未眠的模样一般：“师尊早安。”
其他师兄弟纷纷附和。
“免了。”段枫仪抬起下颚示意他们起身，回头看了一眼他们去往的方正，才悠悠然问：“去校场？”
“回禀师尊，是的。”
“我等悉听师尊教诲，勤学苦练，勤能补拙。”
“去与别峰弟子比剑论道，有助修炼……”
“……”
段枫仪听惯了这些人模狗样的话，实在不想听了便赶他们离开，好趁早回去睡觉：“哦，那你们快……”
“唉？师尊您连夜找的鸟就是这只吗？”一名男弟子突然打断道：“哇，小东西长得真……咳咳，别致～”呸！别致个屁。
段枫仪眉眼抽了抽。
这名男弟子说完，站在他身旁的一位弟子往他耳边凑了些许，歪着身子，小声喃喃道：“这鸟是不是给你银子了？嗯？”
身后又有弟子嘀咕：“是不是有人拿刀抵在你命运的脖颈上了？来，快让我看看……”说罢，还抬手去掀那弟子脊背后轻垂下来的长发。
这弟子猛地反手将身后人的手打掉：“我去，你变态啊！”
“说够了吗？”段枫仪感觉作为仙尊，她脸面尽失。
不过也不是全然尽失，还是可以自救一下，她解释道：“这不是我的鸟，是你们陆师叔的，本座只是代为饲养罢了！”
为了彰显自己一代仙尊的威严，段枫仪特地释放渡劫初期的威压，并加重音调：“都听清楚了吗？！”
“听清楚了……”几位高阶弟子吓得浑身一颤，忙不迭毕恭毕敬，点头哈腰。
随后，“师尊，这鸟有名字吗？”
“你问题怎么这么多呢？”段枫仪一手托累了，便将鸟放在编织的巢中。
这会儿小东西正俯下头撅起屁股，两个翅膀贴在身边，整只鸟都呈以顶礼膜拜的姿势。身上各种乱七八糟杂色的鸟稀稀松松分散开来，越看越像几只被砸破的染缸混合成的颜色。
“我去，什么鬼？这玩意在磕头吗？”
“嗑的姿势比我进殿跪拜的姿势还标准！”
“啊这……鸡屁/股还挺翘。”
“烤了一定很好吃……”
一众人七嘴八舌，对着巢中的丑东西指指点点，更有甚者直接学了两声鸟叫，捏着尖细的嗓子，道：“啾啾啾，这位道修不要吃我……”
另有一名弟子同样伪装起嗓音，附和：“啊，道修不是要吃你，道修只是闻着你香……”
段枫仪：“……”
我累了，毁灭吧。
看着自己门下弟子，段枫仪愁得忍不住捏了捏眉心。
她怎么教出来的这几个玩意儿！
她忍不住挥了挥手，挡住还要继续观看的弟子，将巢护在自己胸前，冷下脸，呵斥道：“行了，赶早不赶晚，你们既然要去校场就赶紧的，磨磨蹭蹭的，我看你们大比时能给我争什么回来！”
“可是师尊你还没有说这鸟叫什……呜呜呜……”
段枫仪狠狠瞪着这名说话的弟子。
对方对上冷若冰霜的视线，脑海瞬间空白，要出口的话还没来得及说完，身旁的弟子见状，非常识大体地捂着他的嘴巴，拖着人，向段枫仪告退。
摆脱纠缠后，段枫仪只觉脑袋隐隐作痛，彻夜未眠的她急需补觉。
不过还有一件事也挺重要，便是这鸟的确还没有名字。
陆杀音要收这鸟做灵宠，那必然是要取名作字，但问题出就出在陆杀音已经去闭关，而她又不能替陆杀音乱取，且在陆杀音闭关这些年，她也不能一直叫这鸟丑东西，丑玩意，丑鸟等。万一给这鸟叫出心里阴影，致使这鸟内向，抑郁寡欢，那她可就真的罪过了。
段枫仪哀叹一声，戳着这鸟依旧撅起来的屁股：“你不仅长的丑，屁事也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