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大妈说的不错,我自己蠢,怨不得别人。
因为蠢,许多道理我是真的被打掉牙以后才懂得的。譬如说大树底下好乘凉,我这一乘便是五百多年,连自己姓甚名谁都忘了。
自己没点本事,这再大的树也保不住我的。
再者,李大妈虽然坏,却教会了我一个道理。
这个世道,软弱的人,不懂得争、不懂得抢的人,都会被饿死。
我若不同白夕争抢一番,下场便是被她吃掉,化作春泥更护花。这不是我想要的生活。
但好在现在明白也不算晚。光脚的不怕穿鞋的,如今我什么都没了,这张脸好不好也不是什么要紧的事。
所以,我干了有史以来最大的一件事。
我划了自己的脸。
一道深可见骨的疤,从右眼开始。横亘了鼻梁,一直划到右唇处。
划了脸后,她们都惊住了,直到我大摇大摆的离开也未曾想到阻拦。
白夕在我脑海里幽幽的说道:“这又是何必呢?你想离开,不必这般玉石俱焚。”
“这是我的身子,我想怎么弄就怎么弄,不关你的事。”
白夕咯咯的笑了,不再说话。
这一走,不辨时辰,不分日月。我尽量走山村野区,避开人类。
一夜风雨大作,我躲在一处山洞里避雨。浑身湿透,却听得身后传来呜呜声,似是有谁发出警告。
我回头才发现,原是一头老虎,一头饥饿的老虎。
此时它正慢慢的靠近我,一口白晃晃的獠牙如倒置的刀片。
是将我当作食物了么?看着它靠近,我并不怕,反倒生出几分兴奋。
“你要吃掉我吗?若是你想吃,便来吧。比起死在荒郊野岭无人知晓,被老虎吃掉倒也是个不错的选择。”
我朝它走了两步,它反倒安静下来,不再呜呜,卧在我的脚边。一双眼睛在黑夜里栩栩生辉。最后,伸出舌头温顺的舔了舔我的手心。
那一夜,我饥寒交迫,同样遇到一头饥寒交迫的老虎。我本以为自己会成为它的食物,没曾想它却并未吃我。反倒靠在我的身旁,做了一夜的垫子。
第二日醒来,它已经消失不见了。
远处勾起云锦,漫天的锦云同脚下的花田融为一体,远远看去如一床铺开的云被。我朝那云被走去,好想扑在上面好好地睡一觉。身体轻飘飘的,脚下却像踩着棉花,每一步都绵软的很。明明三日未食,却也感觉不到饥饿。不过只是乏,很想睡觉。
花田里忽然冒出一个人,正缓缓朝我这个方向走来。我死死地盯着那人,却始终看不清他的模样。
我惊得后退了两步
人,人!这是会骗我,会将我卖入青楼里的人!
我拔腿就跑,却因为脚底无力,一头栽了下去。
再一次醒来的时候,我躺在一张草垫上。
很暖和,还带着微微的药香。我张开眼睛,力气缓缓灌入手脚。
这是一个破败的草屋。家徒四壁,除了我身下这张木床和眼前的一张三角桌,几乎没有别的摆设。
我又是被谁给拾了回来吗?
门外嘎吱一响,有人走了进来。我赶紧闭上眼睛,手却悄悄地摸到袖口,攥住前些日子捡到的匕首。
床前的椅子叫了一声,有人坐了下去。
我屏住呼吸,默默地攥住匕首,若是这人欲行不轨,我当即划破他的喉咙。
我却没等来这个时候。
头顶传来和煦的声音:“姑娘醒了?若是醒了,就莫要装睡了,起来把药喝了吧。”
我不得不张开眼。
入眼的是一个麻衣男子,约摸三十来岁,眉眼敦实,一张脸极其普通,笑起来却给人如沐春风的感觉。他手里端着一碗热气腾腾的药,递到我的面前:“来,把药喝了吧。”
我没有接过那药,死死地瞪着他:“你是谁。”
李大妈教了我不少,其中最重要的一点便是莫要随便相信别人。尤其是这种看起来很善良的人。
男子笑笑,将碗搁在矮桌上:“我叫赵萧,是一个大夫,敢问姑娘芳名?”
芳你大爷。
我这一身装扮,还能看出是姑娘简直是神奇了。这些日子我风餐露宿,一身衣裳穿的看不出颜色,浑身都是泥点子。更何况还有一张被划得稀巴烂的脸。
我摸了摸脸,发现已经被包起来了。我拿起包袱就要下床,他却过来拦我:“喝了药再走吧。”
“让开。”我心里生出厌恶,条件反射便是一脚,直直地踹在他脸上。
他后退了两步,一屁股摔在地上,却并未生气,只是苦笑道:“姑娘好腿功。在下行医多年,挨了不知多少脚,却没一脚像姑娘这般用力的。”
我磨了磨牙道:“让开,我要离开。”
他立刻让出一条路来,拱手道:“路就在这里,姑娘随时可以走。”
我立刻朝门外走去。却不知为何刚刚走了两步便感觉天旋地转,双脚发软,又一头栽在了地上。我费力的爬起来,却发现他就站在我的身后,叹息道:“我早告诉姑娘了,你喝了药再走也不迟。姑娘身体孱弱,应是许久都没吃好过饭。这一碗不是什么毒药,不过是用来补身体的而已。”
我最终还是留在了这里,因这副身子实在折腾不动了。
我始终对他不信任,他也知道。所以他当着我的面喝了一半的药,才将碗递给了我,擦擦嘴道:“这下姑娘该放心了吧?不是什么毒药。”
我看了他一眼,端着碗一饮而尽。
他接过碗,又笑眯眯的看着我道:“姑娘这动作,很像我曾经养过的一只小猫。”
我不动声色的竖起了耳朵。
他继续道:“我曾养过一只被小孩折磨的半死的小猫。那小猫嘴里被塞过石头和火药,受了很重的伤,所以对人类分外恐惧,甚至是人类递的食物也不敢吃,真是可怜。”说到这里,他无奈的摇头:“为了让它吃东西,我想了很多法子。最后只能找来一只大碗,我当着它的面吃掉一半食物,然后躲得远远地,它才会吃。因为这个,我和它同用了一只碗半年。它终于胖了,我却瘦了。”
好像很有趣。我等着下文,却迟迟不见他开口,只得主动问:“后来呢?”
他笑着望着我:“你总算主动开口了。”又无奈道:“后来?后来邻村来了只小母猫,将它骗走了。”
真是个虎头蛇尾的故事,他却笑的很开心。许久之后将我看了一圈道:“你这性子,同那小猫一模一样。”
我不耐烦的让他快走。
我不是猫,我是狐狸来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