宫门很高,很深,笼在头顶看不见光。两层高高的宫墙像一片连绵不绝的山脉,永远也望不到尽头。
我走在这宫墙里,感觉自己像一只误入的飞虫,渺小又卑微。
前方的指路宫娥手里提着一只灯笼,灯光朦胧灰暗。后面依次排开十二个锦衣宫娥,衣袖决然,恍如仙。锦绣被簇在那宫娥之中,贵气盎然。
这番场景,我以前似乎见过。不过那时脚底踩的不是汉白玉地板,而是一片彩色的祥云。前面带路的也是不点灯的宫娥,而是报喜的临灯仙君。
这些莫名其妙的记忆涌入脑袋,我心绪难平,汗湿了背部。最后终于坚持不住了,一头扎了下去。
待我迷迷糊糊回神时,已经躺在一张软塌上。
远处传来轰隆的脚步,还有一道惊雷似的呼喊:“世子!世子!你怎么又不辞而别了!你知不知道这几日我有多担心!吃也吃不好,睡也睡不好!”
顾奕将我放在床上,又贴心的掖了被角。此时我已经醒了,不过乏力的连眼皮都张不开。
唔,这声音,这奶妈似的唠叨,自然是蓝将军无疑了。
又听得顾奕从牙缝里挤出的声音:“我总共只走了一日。”
“一日也让属下担心不已!”
顾奕认输似的道:“罢了,你别吵了,乔乔身体不适,正在休息。”
蓝将军讶然道:“那小野人也入宫了吗?在哪儿?”
装不下去了,我默默地睁开眼皮,朝蓝将军努努嘴。
蓝将军瞬时瞪大眼睛,眼珠子几乎都要落出来了:“啊,你你你——”
我摸摸脸皮,原是人皮面具被揭了。
“这这这——”
顾奕额角的青筋抖了抖,终于忍无可忍的将蓝将军赶了出去。
“终于安静了。”顾奕长舒一口气,对我笑笑。又将毛巾打湿,点在我的额角,温柔道:“你好生睡,我已经将他赶出去了。想吃什么喝什么都给我说,我去给你弄。”
我勉强张开眼皮,望着顾奕小声道:“真的什么都可以吗?”
顾奕温柔道:“只要我能做到的。”
唔,今日的顾奕温柔的不像话。
我望了他一眼,又将眼皮子垂下,怯怯道:“有件事埋在我心底很久了,一直想要问你……”
顾奕呼吸急促了两分,汗巾啪嗒一声落进盆里,一把握住我的手:“乔乔……”
我默默地抽开被他握住的手,顾奕微红一张脸,眼睛更是因为兴奋而水光淋淋:“你问。”
“昨日,你在山间看到的幻象,究竟是什么呀。”
顾奕嘴角抽了抽。
“为何你会如此激动的抱着一块石头,还亲了一口又一口……”
顾奕咳岔了气。
“最让我不解的是,你为何会喊我的名字……”
顾奕一双眼死死地瞪着我,胸口剧烈起伏。我以为他都要跳起来了,却又见他只是站起身来,将汗巾扭成抹布,盖在了我的脸上,疾步走了出去。一盏茶的功夫,我听到了撞墙的声音。
我终究还是没能问出答案。那是让他丢脸的大事,大约也不想在回忆。困意袭来,我打了个呵欠,将被子盖在脸上,再补一个回笼觉。
睡得迷迷糊糊间,我似乎被人扶了起来。一手放在我的腰上,另一手掰开我的嘴巴,灌进一碗粘稠的苦药。
再次醒来已是深夜,我口渴的厉害,想起来倒杯水。刚刚一动却觉得身体一沉,竟有庞然大物压在我的身上。抬头一看却是顾奕,他此时睡在床尾,将将压住我的脚。
悠悠灯光下,将他一张清秀的脸庞衬托的十分诱人。顾奕这厮本就长得出众,但平日里阴晴不定,让人不敢接近。但不想他睡着以后却如此乖巧。长长的睫毛盖在眼上,拓下一片阴影,竟给这张喜怒无常的脸上添了几分天真。
我从未想过,睡着的顾奕居然像个小孩。
忽然想起,我与他在马车里睡了一月。他睡的极浅,稍有响动便立刻醒来。可是,今日的顾奕却没有任何防范。
他似乎很久都没有睡好过了。
想到这一层,我实在不忍搅他清梦,但喉咙又如火烧一般,实在需要一壶水。于是我只能小心翼翼的将脚往回缩,又要注意不被他发现。就这么一拉一扯,我每把脚往回收一分,便感觉睡在我脚上的那樽庞然大物握紧了一分。拉拉扯扯间,他居然完全睡到了我的床上。
这算个怎么回事?
但好在我一双脚终得自由,我正欲去倒茶,却发现身体一沉,那人不知何时窜到了我身后,一把握住了我的腰。又那么一扯,我便重重跌在床上了,他欺身压了上来。
油灯微颤,对影成三。
炽热的呼吸打在了我的脖颈处,一双手十分紧密的扣住我的腰。
今夜,我怕是喝不成这杯茶了。
我哀叹一声,正欲将这只八爪鱼从身上扒下,却听得幽幽一声:“乔乔,别走,我喜欢你。”
第二日醒来时,桌上已经摆好早膳。三盘小菜一锅粥,看起来极有食欲。
顾奕正在喝粥,我因口渴的厉害,端起茶就一饮而尽,完全没注意蓝将军一副欲言又止的表情。
想来这早膳也应当是蓝将军亲自送来的。
我表示感谢的朝他点点头,蓝将军终于没忍住:“这、这就是你的真实模样?”
我喝了一口甜粥,点点头。
“你这模样,莫不是铸脸吧……”
“不是。”顾奕将碗放下,回答蓝将军的问题,脸却是对着我的:“我检查过了,如假包换的真脸。”
“难怪你要用淤泥遮脸了。”蓝将军露出恍然大悟的表情,“长着这一副模样,走哪儿去都会……”剩下的只有哼哼唧唧了。
早膳之后蓝将军应了副将李崇伟的邀请,要去欣赏他们的练兵,便匆匆忙忙的离开了。顾奕也要去觐见灼渊,草草与我交代了两句,全然不提昨夜发生的事情。
我也因为那莫名其妙的一句表白而面红耳赤,不敢与他对视。
人走的走,忙的忙,仅剩我这个闲人和一只闲耗子,在这诺大的别院里大眼对小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