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子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这一哭就是很久。因突然刹住,呼气不顺,海晴打了很久的嗝。她也是想通了,从来没人愿意放弃到嘴的鸭子,想来这妖怪也是一样。她忽地站了起来,大义凛然道:“我想通了。你可以吃我,但必须答应我一个要求。”
“什么要求?”
“帮我救一个人。你救我时应当看见了,除了我,还有一个姐姐也被劫走了。那是我的朋友,在这里无亲无故,他们若是索不到银两,恐怕会伤她性命。”
男子停住手里的动作,许久之后微微抬头:“你自己都快没命了,管她作甚?”
海晴正色道:“她是我朋友。”
男子唔了一唔:“好像是这个道理。既然这样,那我就当行善积德了。”
海晴松了口气,忽然又道:“妖怪大人,你能不能告诉我,你叫什么名字?”
“你问这个作甚?”
海晴叹了口气,揉揉哭红的眼睛道:“我们西寒国有过传说。若是被人杀死,就要晓得那个杀死自己人的名字,投胎时默念这个名字,下辈子便能避开他。你这辈子吃了我,我下辈子得离你远点。”
男子微微一笑,轻拨琴弦道:“是这个道理。那你可得听清了,我叫濯华,不是妖怪,是个神仙。”
濯华这个神仙活的很不像样。
这世间的修仙分为四种,一是天生仙胎,不需修炼;二是游鱼走兽,须得苦修;三是青山古道,**凡胎的俗人,也可苦修成仙;四是笔墨纸砚,古玉画皮,无魂死物也可得到某种契机而产生神智。这种死物修成的仙叫作“物仙”,乃是四种修道中最为困难的一种,濯华作为一名物仙能修成如今的模样,实属不易。
一般的物仙因是后天才产生的灵智,所以一般性子苦闷,譬如说玉烁仙子就是一把玉梳修成的仙子。性子木讷,极少与外人交流。
但濯华这个物仙,却活泼过头了。
他本是一根天古木,也是最后一根天古木。天古树本是混沌之初的一棵神树,自开天辟地以来就存于天地之间。后天地几经易主,三界六道打成一片,这课天古树也就这么顺理成章的被毁了。
南灯仙君路过无垠海时发现海上漂浮着一根天古木,也就顺手将它拾了回来。雕琢雕琢,打磨打磨,制成了一把七弦琴,起名濯华。
这把七弦琴就是濯华的原形,也是他的武器。
也不知濯华是承的哪里的性子,天生好管闲事,一颗八卦之心始终熊熊燃烧。
自好友秦岸下凡历劫以来,他便时常往人间跑,偶尔还化作凡人摆摊算命,或售卖自己写的小说。但依照规矩,仙者历劫主要是看自己的造化,旁人插手不得,更不可擅自更改命数。所以濯华每每与秦岸相见都换了模样,不让他察觉。
今日,濯华因多食了两口汤羹,饭后便腾了云出去散步。路过瀛中边际时恰巧遇见了打劫。按理来说,这都是凡尘俗事,他本不该搭理的。但偏偏,他耳朵灵敏了些,一不小心将事情听了个大概:
“你们是要打劫吗?那太好了……”
唔,这劫匪很有趣,这小娃更有趣。
濯华就是这个性子,遇到有趣的事物,总要搅和一番。他在人间往来过数百次,却从未见过如此有趣的人。于是乎一挥衣袖,顺手将那小娃娃掳了过来,夹在了咯吱窝下。
濯华携海晴腾云上了天。云海翻涌,万丈金光平地升起。这极为壮观的景象,却因海晴却极为恐高不敢睁眼而错过了。
行至一座高山,濯华刹住了脚。山头插了旗子,还有寨子,应当就是那群山匪的老窝。海晴催促濯华救人,濯华指了指一条山路道:“看来不用我出手了,要救她的人已经来了。”
海晴揉了一回眼睛,却一群蓝盔的人鱼贯而入,领头的清秀男子,是个熟人。
“顾奕世子!”
濯华觑了觑海晴:“怎么,你们认识?”
海晴一撇头,凶巴巴道:“就是这个人,给我爹送了十二个小妾,逼得我离宫出走了。”
濯华眼睛一亮:“竟有这等好事。既然你与他相识,那你也说说,让他给我送几个小妾如何?”说着伸出了手指:“我要的不多,两个就够了。”
海晴气得跺了一回脚。
再回头望去,却见顾奕已经率人冲进了山洞。半柱香后又出来了,并未带人,手里却捧了只老鼠。
“我的汤圆!”海晴愤怒道:“原来汤圆的原主人是他啊。”忽而恍然大悟道:“难道他这次来救人,实际上是为了救汤圆,而不是乔乔姐?”说着她一把拉住了濯华的衣袖:“濯华哥哥,这该怎么办!”
濯华抬眼觑了觑,将远方的场景看的一清二楚:“虽说主要是为了救那只耗子,但顺手剿了一窝匪,也是桩善事。”
果然,蓝盔侍卫牵着一根麻绳,上面捆了一串大汉。一个个手连手,脚连脚,乖的像个鹌鹑。但这一串鹌鹑之中,确实没有乔乔的影子。
海晴只得自我安慰,乔乔应当已经逃了出去。
濯华见海晴闷闷不乐,安慰道:“你不是很讨厌这个叫顾奕的男子吗?要不要我替你收拾收拾他,权当为你出气。”
海晴眼睛一亮。
濯华召出七弦琴,开始弹奏。
“我弹的这首曲子叫《镜花水月》,是用来探究人心的。在这曲子面前,任何秘密都无处遁形。”
海晴立刻捂住双耳。
两个音刃飞了出去,前方的大树应声而倒。更多的音刃从濯华指尖飞出,翩跹如蝶,稳稳地绕在顾奕身旁。海晴瞪大了眼前,见原本好生生的顾奕忽然脸色大变,往前跑了两步,冲到了一块石头前,嚎啕大哭起来。
顾奕涕泗横流,就地打滚。
问题是哭也就罢了,还抱着那块石头叽叽咕咕说了许多话。最后,他十分深情的将石头一翻,抱入怀中。十分深情的,英勇的,呃,吻了上去。
一旁的侍卫目瞪口呆。
最后一个音刃落下,濯华挥袖收了琴:“这顾奕似乎对你朋友十分上心啊。”
“可是……”
“没什么可是的了。”濯华望望山头:“你朋友虽然没在这里,但依顾奕对她的感情,就算踏破铁鞋也会将她找到,你也不用担心了。”
海晴气馁的点头:“好吧。”
濯华打了个呵欠,半眯着眼道:“这桩子事我也算替你完成了。我想了想,将你养大再吃也忒亏了点。你家在哪里,我将你送回去吧。等你长到十七八岁,我再来找你。”
海晴摇头:“你莫骗我,我知道你不会来找我的。”
濯华一怔,没想到自己的谎言这么快就被揭穿了。他的确不会再来找她。天上一日,地上一年。他若是哪天喝多了醉个几年几月,海晴恐怕早已变成枯骨了。
海晴拉住他的手,小心翼翼道:“你带我一起走好不好?”
“可是……”
“没什么可是。”海晴将头埋在了他的腰间,软软糯糯道:“我吃的不多,也不会给你闯祸。你累了我还可以给你捶肩捏腿,弹琴时还能给你倒茶扇风。你就当养了一只小宠物,陪着你,为你解闷,可好?”
她的眼一直闭着,睫毛微微抖着。
忽而脚底生风,海晴睁眼看见一片瀚海白云,而自己正被稳稳当当的夹在腋下。头顶响起一片低低的笑:“如此一来,带着也不碍事,那我就将你带着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