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3章 第 93 章

画绣笈礼过后,张家遣媒婆李氏来,问名、纳吉、纳征,走完明面上的流程。

按照当初约定,请期的日子在半月后。

这一日,陆行鸯陪着画绣,侍女为画绣画好妆容,穿戴凤冠霞帔。

陆家邀请周围商贾,其间也有三两小官,来客皆携亲带眷到府捧场。

远处忽然热闹,再细听原是张家来迎亲了!

陆行鸯喊莫清,要他做好背姐姐出门的准备,在一众欢呼热闹的氛围中,不自觉被带动情绪,嗓音带笑且明亮。

画绣准备妥当,拿扇子遮脸,张吕文被一众兄弟簇拥来到门前。

大家皆是阵阵笑语,猜谜、作对、劝酒,热闹间陆行鸯算着时辰到了,开了门。

一开门,张吕文带人迅捷猛烈地冲进来。

陆行鸯被小小绊了下,正要跟去护着画绣,忽然袖角被人轻轻拉扯。

回头,看到顾寻安的脸,他今日上了浅妆,更加好看。

“你!”周围嘈杂,她大笑着出声,“方才猜谜,没听到屋外有你的声音,怎么不参加?”

外面放起礼炮,顾寻安的声音也大,笑着回喊:“没墨水,不掺合!”

陆行鸯笑眸看他一眼,转身去解救画绣。

事实证明,陆掌柜多虑。

张吕文这群兄弟在外看起来虽虎,然而张吕文来到画绣面前,却转变阵营,转护起自家媳妇,最后反被画绣难住几个问题。

之后,众人去正堂,画绣和张吕文去拜见陆昭。

她和顾寻安跟在簇拥着的人群后。

他伸手握住她的手,她低头看了眼,轻轻甩掉。

顾小郡王委屈。

陆行鸯揶揄道:“郡王,您怎么光天化日下,调戏良家?”

她颔首示意前面的两位新人,含笑道:“你瞧,那两人都在成亲了,刚才张公子护着咱们画绣时,也只是用胳膊拦着。”

顾小公子噎住。

果然下一刻陆掌柜似有所悟,评价,“原来顾公子不正经。”

不正经的人咬牙,幽怨的心想,阿鸯不能这样,他只是也想和她光明正大……她明白的吧?

他前几日才知道:原来当初画绣做张家生意时,押送的米车不慎在路上翻了一次,画绣被厚重的木车压住不得动弹,恰好万花楼离此没多远,张吕文以为是热闹,兴冲冲跑来看,结果看见是画绣,面色当场白了。

至此之后,张吕文再不去万花楼。

顾寻安眨了眨眼,看陆行鸯的神情,拿不准她知不知道这事,想了几瞬,他嘀咕道:“我告诉陆掌柜那厮为何转性,作为回报……”

还没说完,陆行鸯已经主动牵起他的手,“说。”

顾小郡王心中有烟花忽绽,乖乖将此事说了。

陆行鸯听后眯眼,良久后叹了声气,“原来如此。”

“她不告知,是怕我担心,也怕我心疼。”

没有关系,不论如何,如今都是好的结局。

又过几日。

外头天光强盛,虫鸣间歇。

铺中伙计们搬运货运发出轻微声响,管事古患远嫌弃哪个小伙计做错,偶尔急声说一两句。

陆行鸯放下书册,扭头问旁边的木靳:“莫清说什么时候回来?”

木靳没有回答,他告诉过陆行鸯:一个时辰。主子心里清楚,不过是等无聊了。

看他不理,她小声叹口气,起身道:“我要去趟郡王府,你帮我备车。”

木靳愣怔了瞬,默声应下。

到时,府中管家见她来,笑道:“哎呀,陆掌柜来了!郡王刚好从宫中回来,您进来坐,我这就去告诉他。”

受此热情招待,她微笑询问如何称呼。

那位管家叫梁幕,笑着回答后,又让王府侍女送茶水过来,去顾寻安休息的卧房了。

“木靳,”陆行鸯端着茶水盏,状若不经意间,微笑感叹,“这位梁管家好懂人情世故。”

木靳“嗯”了声,认同陆行鸯的评价。

小片刻后,顾寻安急步走来,见到陆行鸯眉开眼笑。

“阿鸯!你忙完画绣丫头的回门了吧?我今日刚要去找你,没想你先来!”

她看向周围侍女,顾寻安了然,挥手让其他人退下。

“要问我什么?”顾寻安不坐主位,寻最近的位子坐下。

指尖磨了圈杯盏外沿,她问:“自我回京,便没去拜见过陛下,他……可曾提过我?”

应当入宫禀明的,更何况她在西河闹出那样动静。可几月过去,帝王未派人召见,想必猜到她在躲此多事之秋。

陆行鸯知道,瑞帝是没心思放在这种小事,随了她去。

然而她也知道:帝王没那么多耐心,棋子蒙尘,很快便如同废子。

废子的结局会很可悲。

所以她该入宫,表表忠心了。此前,她想先探口风,以备应变从容。

顾寻安仔细回忆,须臾后回答:“提倒是提过,问我一些……类似家事,比如伯父身体如何,陆行规在西河铺子开的怎样?还有就是……”

顾寻安看着陆行鸯,弯了点眸,继续道:“陛下这阵子极忙,天御国那边下月来人,要来商议丞相的事。我觉得像援兵之计,估摸陛下也不会信,另外陈时那边不太好处理。”

天御吗……动作还挺快。

陆行鸯坐直了。

“陛下想立她为后。探子报说,那事过去几天后,陈时被送回帝师府,有兵将看守。唉,陈时回府后,却得知她表兄……已在不久前,对林姑娘行了龌龊之事!”

“林秦秦?!”

“正是她,”想到陈守初之前还上陆府求亲,他顿时一腔怒气,忿忿起身,“他玷污人家,林姑娘已被诊出有孕!这种地步陈守初竟还不承认,却说她勾引在先!!”

“无耻小人!!”他捶桌痛骂。

陆行鸯忽然想起去秋洺的行途中,为何陈时放心不下林秦秦独留陈府,为何后者晕车难捱了。

她袖口有绸带绕饰,思忖间,无意识地扯断了几根丝线。

“陈守初有望继承帝师衣钵,多有名门意与其姻亲,他不会愿意只娶林秦秦,”说这话时,她眸光有意掠过顾寻安身上的华服金饰,从王权饰玉中抬眼,不动声色继续道,“但帝师向来礼御门生,何况族人。此消息你既已知晓,没道理他仍两耳不闻……我想,他会让陈守初给林姑娘负责。”

顾寻安看着她,微微笑了。

“是,但也因此出了变故。陈家高门大户,对方家世要弄清楚,一查发现原来林秦秦父亲原来是林栖,帝师当场脸色就变了。“

“河阳那位?”陆行鸯沉吟,“我倒曾派人查过,听说以前也做官,后来犯了事,自觉羞愧,连以前亲家乔氏提起这事时,也不让人说了。”

顾寻安想到河阳乔家那位大公子,他家阿鸯又是扶人,又是送礼,哀嚎一声,看向陆行鸯的眸光默默带怨。

她不知,继续猜测:“看来,林栖和帝师是旧相识。”

“……是,我也查过。林栖比父亲做官早,曾是帝师门生。这人犯错后,帝师明哲保身,与林栖断清关系……没想到,兜来转去,差点成亲家。”

顾寻安觉得,当时帝师想再吐一口血。

“后来如何了?”陆行鸯按额,有些头痛。

真是流年不利,祸不单行——此时她撞入此事,会被那位高坐龙椅的老狐狸怎样使派?

“陈时觉得姐妹受辱,家事未尽,陈府近日被闹的鸡飞狗跳。呼!一波未平一波起,立后便耽搁了。”

陆行鸯“嗯”了声,通过指缝的间隙去看顾寻安,又想起方才小公子捶胸顿足,忍不住轻笑。

对方察觉敏锐,很快回头,问她笑什么。

陆掌柜探听口风差不多了,便有心思揶揄小公子,“世人或凭等第,或凭男女站队,即使辩理,多有默默,没想到小公子竟能感同身受,为失足女子不平。”

“能亲眼所见,我很开心。”

顾寻安微滞。

下一刻,他扑身前倾,伸展两臂撑在陆行鸯椅子的两侧,将她圈进怀中。

陆行鸯本是坐着,没预料小狐狸的动作,距离拉进后感受到他呼出的轻微气息,险些自乱阵脚。

她伸手推他,无奈低语:“唉……真的只是想夸夸小公子。”

顾寻安隐约明白:频繁从他这里探听消息,她大概心中有些内疚。

但是阿鸯夸他……真好啊。

他顺势拉过她的手,蹭过自己微热的脸颊,眼眸星光斑斓,说是,那以后可要多夸。

.

翌日一早,木靳备好车马,等府门开,接陆行鸯去皇宫。

他没等多久,陆家府门开了,他家主子走出来。

饶是木靳甚少关注女子的衣裙妆容,也看着陆行鸯愣了瞬。

他少见地主动开口,“主子今日……很好看。”

闻言,陆行鸯弯了下眸,也低头看了眼衣裙。

她今日穿了件深蓝衣裙,黑色鹤纹松散相衬,配以一支白玉簪,自己也觉得好看。

被人夸总是件高兴的事,陆行鸯道了谢,告诉木靳两个时辰后来接。

京中路途平坦,马车并不颠簸。

她听着街道人声嘈杂,忽然觉得有些静。

或许是身边不再有个小丫头嘀嘀咕咕,问来问去了。

她沉默捏着指骨,闭眼微叹,从片刻的伤怀中挣脱,梳理思路。

陛下有包揽商市的念头,王家已溃,此时陆家不宜张扬,便让上位者认为蝼蚁尚在求生吧。

入宫后,林铭过来,让她在外殿跪着等时,陆掌柜便乖乖跪下了。

半个时辰后,陆行鸯被林铭请进殿中。

“陛下方才又头痛了,这才缓过来,陆掌柜说话还需和缓些。”林铭提醒,她颔首。

她步入内殿,趁还未磕头,不着痕迹抬眼看向首位。

瑞帝坐上位,支额正看奏折,案上仍有半尺高的奏折堆积。

林铭走回帝王身边,陆行鸯跪下磕头,向瑞帝请安。

殿中寂静。

瑞帝一向喜静,殿中侍女太监不是很多,发出些微声响都可以听到。

过了小片刻,上方传出搁下奏折的动静,下一刻,瑞帝低缓的语气高高传来,落在陆行鸯耳边。

他问:“这些日子避着朕,如今气消了?”

他没让起身,陆行鸯便仍然跪着,只抬头看向帝王,尽力让神情显出丝幽怨,语音平静道:“小的不敢。”

林铭在旁,忍不住抽了一口气。

——陆家势盛,陆行鸯虽是一介商人,也有不少权贵与之交好,况且,有些清廉朝臣过的日子不一定比她舒坦。

陆掌柜心中何曾不知?陛下何曾不知?

哪次这位掌柜自称“小的”时,陛下不知道她心有怨气。

白关照了。

太监总管在心中默然想着,却听到自家陛下发出极轻的一声笑,差点怀疑耳朵出了问题。

陆行鸯耳力极好,也听到这一声,脸上愈发露出愤愤,忍不住问:“陛下笑什么?木偶再滑稽,也陪陛下演完了戏!”

瑞帝眯起眼睛,打量她:“朕还未说什么,你倒句句紧追。”

寻常只要双方对话,陆行鸯便自觉起身寻座位了,此刻却仍跪着,垂眸不语了。

一时间,帝王竟被气笑,他起身下台阶,走到她面前,饶有兴致蹲下,“几月不见,这什么脾气?”

帝王虽是笑问,威压却尽数施压。

宁岁晚不等回话,又问:“解释一下,这几月缩在铺子里,做了什么?”

陆行鸯仔细揣摩,隐去和王吟松在西河的谈话。

内殿之中,帝王脸色沉静听着,无非是些铺中经营和琐碎家事,说到她家小丫头出嫁,面前这人甚至不掩眉眼溢笑。

半响后,瑞帝起身,回坐高位,道:“起来说话。”

陆行鸯腿脚已酸麻,艰难撑起来,默默站直了。

“小阿鸯——”上位者目光平静,音色清冷,“朕有许多人效力,不是每件事、每个决定,朕都得告诉你,甚至与你有关的,也没必要知会。”

陆行鸯回视过去。

帝王的眸光清凉,仿若高山寒冰,霎时便让她遍生冷意,让她再一次确认:面前这位帝王决策生死,冷酷果断。

纵使早已心知肚明,但陆行鸯眼眸仍然湿了,视线模糊起来。

她快速低头,极速眨眼,强咽喉中酸涩,哑声点头:“行鸯明白。”

瑞帝没再说话,拿起另一份奏折,准备继续看,忽然听到陆行鸯继续说:“可是陛下,明白是真的,难过也是真的……多年尽心,未知的利用也好,不瞑的身死也罢,行鸯不敢有怨。”

帝王的手蓦地顿住。

方才说出那些话,是宁岁晚的心中所想,可说出后,他心中生出丝怅然,如今听她直言忠贞,乍然想通了:一枚棋子用久了,用顺手了,丢弃时有些惋惜。

毕竟她,是他慢慢培养出来的。

这些年,是他提点她陆家走向,指明京势利害,拨点她处世为人,让陆家能一跃跻身,让她有机会显于世人——即便后来发现她确有能力,闻名不过早晚,可也是他给了提前的机会,不是吗。

帝王有许多为之探听的人,出入宫闱多年的陆行鸯,说特殊一些,并不为过,加之陆家庞大的生意链网……

宁岁晚的眸色转瞬深幽起来,他看着陆行鸯,未发一言。

陆行鸯尽力再流露出点郁结,抿唇不言。

僵持一瞬。

林铭暗自为陆行鸯捏把汗,忍不住心中想:哎呦喂,陆掌柜,知道自己被利用,还敢摆脸色!怎么妄图与陛下讲起情谊来了呢!?

“为朕做事,”上位者慢悠悠笑了,“如今还敢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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商谋
连载中逐光设梦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