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年的赊账结清,陆家本金总算得以流动。
伙计工钱的困境也可迎刃而解。
陆行鸯打着算盘,将可折算的银钱一一算着。
莫清走进来,见她忙得额头都有汗,天气愈发热,她放在案上的小扇也没顾上扇,他便拿起来为她轻轻扇风。
陆掌柜扭头,露出“吾弟可用”的欣慰。
“阿姐,”莫清看陆行鸯记的册子,问,“我不明白,画绣一开始管和府尹那边的生意,做的挺好,为何你将她的事情收了回去,将京中别的几家铺子分给她?”
陆行鸯给画绣备的嫁妆中,凤冠霞帔,女子各种用品俱全,银两数箱,田地百亩,另外还将京中地段好的几家小铺子从陆家总铺分了出去,今后地契及盈利都归画绣,总之与陆家无关了。
约莫百十箱嫁妆,不亚于哪家小姐。
陆行鸯额角碎发随风而动,她微眯起眼,又看几眼仔细确认无误后,这才回答少年的疑惑:“府尹为何同意与商贾通婚,是因张公子喜爱,也因如今陆家势盛。”
“画绣既然嫁到夫家,本就该与娘家分清,若钱财一事上断不干净,往后糟心事必不会少,也消去张家认为我们拿捏对方的怀疑。不过……若往后画绣受了欺负,你还能不理?不过是表面功夫。”
莫清默然,陆行鸯拨累,默默捏指关节。
“再过半月,便是她的及笄之礼,我过几日约了个嬷嬷,学学怎样主行笄礼,到时铺中的事,劳烦阿弟帮我照看。”
莫清看她脸上满是疲惫,多看几眼,沉声应了,他矗立须臾,终于道:“听说……桐安那边递了折子,郡王要回来给张家贺喜,陛下已经准了。”
陆行鸯捏手的动作一顿。
她半晌没反应过来,抬头问:“准了?”
莫清点了头。
回京这一月多,陆行鸯不曾被唤入宫,她心中也有考量,手中有令牌,却不去自禀。
不入宫,便得不到宫内的准确消息,外界关于王家的传言沸沸扬扬,有说是王家通敌叛国,也有说王家在为宫中达官显贵做事。
但不论如何,王吟松被扣押至天牢,至今未归,王家各铺大多贴了封条,只有几处京中繁华地段的铺子开了门,莫清说里面的伙计全被换了,皆是副冷脸,没人敢去买粮。
王家府宅也被重兵把守,里外皆没法通信。
陆行鸯摸不准瑞帝心思,不想上赶揽事,索性就着陆家现下的风光,把该办的事都办了,往后陆家若真衰败,她再谋划便是。
京中的风云陆掌柜没心情理会,没想到那个小公子要回来。
陛下竟然也准许了。
陆行鸯敛眸,她还没弄清楚这些日子顾寻安为何不派人送信,这人却先要回来了。
“嗯。”
她有些恹恹,回答已然心不在焉。
又过几日,陆行鸯学会如何主行笈礼,正在屋中对着一堆苏师傅送来钗子犯愁,不知道挑选哪只好时,画绣一路小跑蹦进屋里。
这几日画绣在绣嫁衣,陆行鸯没打扰她,每每去找,小丫头还羞得想将手中嫁衣往背后藏,如此一向观察入微的陆掌柜不得已当起半瞎,只当看不到那红艳艳、明晃晃。
今日这丫头竟然主动跑过来,真是稀奇,陆行鸯心内笑着,问了好几句画绣为何来,对方却支吾不肯应答。
陆行鸯不由凝眸,担忧再问:“到底怎么了?”
画绣这才慢慢走近陆行鸯,一副要哭不哭的样子,慢吞吞把身后的衣裳指给陆行鸯看,带了点哭腔:“主子,这是怎么回事?好多血!!”
画绣衣裳腰下一点的位置,果然有一大摊血迹,陆行鸯忙问画绣伤到了哪里?或是哪里摔破了皮?!
小丫头都是摇头,愈加有嚎啕大哭的架势。
陆行鸯额角突突直跳,强自冷静,安慰画绣,要人去请柯先生。
小厮跑得满脸大汗,回来时却一脸苦相,只道不巧——刚才听老爷房里的小厮回话,说老爷和三老爷一时兴起,带着柯先生去听戏曲了。
又去看戏,明明腿脚还没利索。陆行鸯咽下满心怨气,让小厮再跑一趟,去妙春馆带个医者回来。
“到医馆不要乱说,请位医女回来。”
画绣及笄礼成后,再过半月,便是张家定好的吉日,此刻不必招惹闲话。
小厮应了声,只管去。
过了半晌,陆行鸯安慰好画绣,听到门口有动静,一抬头却见是莫清。
她望向身后,颇为疑惑:“大夫怎么没来?”
小厮在门口回答:路上遇到莫主子,问了他,于是便回来了。
莫清脸色有些古怪,听到陆行鸯的话,变得更加微妙,似乎一言难尽。
他屏退小厮,将手中拿着的一个包裹递给陆行鸯,“无事,女子……葵水而已,阿姐,你让她换上。”
磕磕绊绊说完几句话,莫清脸已红了个彻底,他立刻扭身,走出门,“我、让人去烧水!”
莫清的身后,陆行鸯被迫拿着少年递来的布包,耳中轰鸣,已经意识到什么,等到将布包打开,看到里面的布巾。
一向冷静自持的陆掌柜,愕然之后,难以自抑的拍着额头,苦笑起来。
又是关心则乱。
画绣看着,似乎也明白了,将整个人都埋进臂弯中,闷闷道:“那个……主子,好像是女子每月的葵水,我……”小丫头再也说不下去。
陆行鸯也觉尴尬。
她之前跟着商队,听过一两次“女子月事”“葵水”之类,但却一知半解。
娘亲早逝,身边成日男子多,后来接任掌柜,在外商市厮杀,这几年竟未遇此事。
画绣比她还小一岁,上梁不正下梁歪,自然也理不清其中细节。
主仆二人默默无言,屋中寂静落针可闻。
又过小片刻,小厮送来热水,直接送进陆行鸯的内屋,画绣进去洗浴,陆行鸯找出她的干净衣裳,放在浴桶边。
她又瞥眼去看那些布巾,细细研究,琢磨出大概,等画绣出来,正要穿洁净里衣时,陆行鸯已能面不改色,教画绣此物如何使用了。
等画绣穿戴完毕,两人之间尴尬的气氛总算消了。
“主子……”画绣看着陆行鸯,犹豫片刻,还是问,“为什么你还没有来……咳、那个?”
画绣一直跟在陆行鸯身边,陆行鸯来没来月事,自然一清二楚,况且,若陆行鸯来了,今日她便不会如此。
陆行鸯囫囵猜测:“大概每人的身体不一样吧。”
此事作罢,画绣回到她的小屋,继续绣嫁衣。
陆行鸯支使侍女清理了脏衣和浴桶,想了想,随手指了个侍女,让她留下,将女子来月事需要注意什么细细说了。
听了半晌,她默默记下 :那侍女说各人体质不同,除了饮食,最好也要注意调理身体,因为有的人来月事,是痛极了的。
回想起画绣蹦着跑来的样子,她兀自放下心,挑选好及笄用的钗子,出门。
还是配些补药才好。陆掌柜默默想。
她来到妙春馆,给画绣买了些女子月事时吃的补药,心想女子补药虽大同小异,但还是等柯先生回来,问问是否可以服用再说。
看着医者,陆行鸯心内念头一闪而过。
她想问问女子月事,到了她这样年纪没来,到底正不正常。
正要开口,医馆的掌柜过来同陆行鸯问好。
掌柜间问好本就是约定俗成的规矩,她礼貌回应。
医馆患者多,两人打招呼的功夫,又有好几个人涌进来,她让掌柜自去忙,她在此处等药便好。
那掌柜便忙活去了,经此一聊,陆行鸯询问的念头也烟消云散,心想还没来月事有什么大不了的,姑且等两年再看。
医女手脚伶俐,陆行鸯短短出神的功夫,她已经将药打包好了。
陆行鸯向她道谢,正要伸手接过,一只手却自她左后方伸来,将药拿走了。
陆行鸯愣然,本能扭头去看。
来人一双桃花眼凝视那摞药,又转眸与她对视。
一瞬间,陆行鸯听到了她的心跳。
心脏似乎重重一跃,又慢慢划沉。
顾寻安先开了口,缓缓问:“你生病了吗?”
陆行鸯没反应过来。
对方蹙了眉,问那医女:“她是什么病?”
那医女正要打包下一位患者的药,一时也没反应过来,见到对方是个男子,更不便说。
顾寻安面上急躁之色一闪而过。
“啊,女子来月事,补药而已……”陆行鸯回过神,“我家丫头的。”
顾寻安的神情蓦然回缓下来。
后面仍有患者排队,陆行鸯不想在这惹眼,虽然不知道顾寻安怎么看到她在这,但还是将人先拉出去再说。
她便拉住顾寻安的手,将人带着往门外走了。
即便知道顾寻安要回来,但乍然相见,陆行鸯还有些回不过神,心中杂乱,也不似往日洞察敏锐,是以忽略了方才顾寻安脸上很快消失的阴郁。
顾小郡王安安静静,任她牵着,跟着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