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河濒临两国交界，却不同长菱，风沙甚少，陆行鸯到此处时，仲夏刚至。
因此行不欲声张，陆行鸯没在旅馆住下，陆行规便为她在西河陆宅安排了间屋子。
画绣收拾着物件，屋中寂静，陆行鸯正添墨写信。
书写完毕，陆行鸯搁笔，抬眸看画绣，叫小丫头过来。
她将信交给画绣，眉目沉静。
“明日，我派一名陆家暗线，叫许安，送你回京，你把这信……交给阿清，留京和他好好打理商铺，这阵子我不会回京，照顾好阿爹。”
画绣并没有很快接过，她愕然问：“主子，我先回京？”
这么多年，主仆二人少有分别，尽管画绣有些微意识，预知到此次不同寻常，但也说不出什么。
陆行鸯莞尔笑了，她点头：“是啊，生意得照做，烦请我家画绣帮我照看一二，等我回去。”
静默许久，画绣应了，主子答应的话向来算数，她也想为主子多做些什么。
翌日一早，许安来接画绣。
小丫头不知是没睡好还是怎么，睡眼朦胧，陆行鸯不忍地与她额头相抵，叮嘱她路上小心。
送走画绣，她去铺中，登至三楼，木靳已在那里等她。
“如何？”她问。
木靳英朗的眉蹙了起来，将近日打听的事如实告知。
“主子，暗中查过，王吟松出现过西河几次，每次都是一辆马车，隔夜一早便回去。况且，王家的货送行几乎每隔十日，便会送货到西河，有时甚至间隔更短，这……”
这根本不是正常的频率。与重浒谈过后，这也在她的预料之内了。
“王吟松暗中前来，大抵是那批矿，难怪这些年他两个儿子暗争家主，他却当起甩手掌柜，原来是在为丞相做事，无瑕顾忌。”
木靳未言，他明白这只是主子的感概。
陆行鸯冷眸垂下。
她看木靳仍站着，示意他坐，将计划与他说清楚。
“之前被投霉菌，陆家损失大笔本金，后虽将计就计，但或许是皇商颜面，又或许丞相为之求情，王家损失微小。”
“现在再想，王家使绊，让我分身无瑕，更别谈西河这里……我后悔了，既然两方都是表面客气，那么别怪陆家回过神，找他们不痛快。”
木靳不言。
陆行鸯见他神色，愣怔片刻，失笑了。
“大概这次被人算计狠了，我颇有怨气，有些唠叨，”她道歉，“陆家在西河也有两家米铺，过些日子便可收新米，咱们也该清清库存，逼王家放血。”
“西河王家铺子众多……”木靳这次开口了。
陆行鸯“嗯”了声，解释：“清库存，价钱自然要降，西河濒临边境，权贵无几。百姓们生活艰苦，没有谁愿意和银子过不去，此地虽只有两个铺子……你且看最后，他们到底选择谁。”
木靳看她冷静的笑颜，须臾后，问：“那，属下需要做什么？”
这些都是明面上的事。
陆行鸯抿唇，她站起身，木靳也跟着站了起来，她走近几步，拍拍木靳的肩，很快收手，“涉及王家丞相联手，私运铁矿，之后事情闹大，需要木靳护我性命。”
她眉眼处盈盈皆是春风从容。
木靳立刻低头，应了，他身为陆家暗线，不管是探听消息，还是保护主子，都是他的任务。
京中。
画绣回了京，将信交给莫清，后者凝着眸看完。
“阿姐说今后许安管西河到京中的货运，”莫清看着画绣身后的许安，再一次询问，“你熟悉路线和运货的流程？”
许安点头：“熟悉，我们做暗线的，还知道另外几条路，如果数量少，可以走近路。”
莫清满意，他找到货运行管事的玉牌，将它交给许安，让他先去安置和熟悉。
画绣问莫清：“主子这么做，是啥意思？”
陆行鸯写了许多，莫清仍然拿着信在看，偏头回答画绣：“西河那边要清库存，陆家要和王家在那地方僵持粮价了，米粮量必然不够，各地铺中需要相互调货，得熟知且稳妥的人掌管货运行。”
画绣“哦”了声，也偏头去看信，莫清将信靠近些。
“她让我负责调度，你已接手张府的生意，如今需要多添几处，庄子那边你隔几日跑一次，之前我让人试了几种新米，如今得看长势如何。”
“嗯。”画绣瞅了几眼，并未细看，因而她忽略了莫清看她眸中的复杂。
“回去休息吧，”莫清看向她，眸中恢复笑意，“近些日子，老爷子和三叔往来甚密，三叔的旧疾快被柯先生治好了，老爷子情况……稍微差些，不过听楚游说，喊疼的次数也比以前少。”
画绣点了头，离开西河到京城，已有十几日，她不知陆行鸯那边的情况，但是她还有一事要问。
但这个问题，画绣有些欲言又止。
“怎么了？”莫清发现她的不对劲。
莫清看着画绣，画绣与他对视几眼，唉声长叹一声，来回踱步。
“到底怎么了？”莫清扫完了信，笑问。
画绣僵硬一瞬，显然是内心在做挣扎，最后她转向莫清，拉着他到后堂。
莫清气笑了。
下一刻，少年不解的笑容僵在脸上。
画绣有些迟疑与不安，语速很慢：“我觉得，主子和顾公子之间，似乎有些说不出来的问题。”
“顾公子……”莫清喃喃重复一遍，笑道，“他现在可不是什么顾公子，是桐安郡王。”
封王昭告是阿姐走后两日颁的，顾寻安也是当日走的，如今画绣刚回来，大概没来得及去打听。
西河那边，阿姐大概也不知道。
画绣抿唇不语，莫清看她几眼，问她发现两人之间有什么问题。
“你没发现吗？即便他们两人分别，郡王是什么情况我并不知，可临行时他来相送，到现在，主子却一直都没伤心感怀过，仿佛……”
画绣斟酌着字词，想说，仿佛这两人不是痴恋情人……主子真的喜欢那位郡王吗？
每个人喜欢的方式都不一样吗？离别至今，她已经很想念张吕文了。
莫清讶异，半晌摇摇头，说别多想，阿姐变化还不明显吗？你几时见她完整表露心绪，她不是也对我们承认喜欢那位郡王？这还不算喜欢？
两人互相达成一致，不再多言。
莫清想：现下阿姐有新事要做，为今之计，便是做好阿姐交代的事。
西河。
来到西河已有半月，陆、王两家局势愈发如水火。
陆家清存货，手段不同往年，简单粗暴，直接按市面上六成的价格卖，陆掌柜还用糖葫芦诱哄小孩子们，让他们走街串巷宣呼。
一时西河的大半人家，都到陆家买粮，起先王家没有动作，然而陆家的存粮竟似取之无尽，短短十日后，西河已有八成百姓去往陆家。
王家数家铺子，又过五日，已然门庭冷清，连日亏损。
米粮这东西，其实放上一年半载，根本不妨事，但王家和陆家不一样，他们是商人。
且不谈为商需要本金，未盈利时维系也算亏本，加上新米要出，他们存粮剩下许多，如何再买卖新米？手中有粮的米农虽定契，观望下也能顷刻更改，若再延扩他地，供给不足，王家如何谋生？
这桩桩件件，都彼此影响，王家不能不重视。
这一次，陆行鸯也想让他们尝尝被人找事，以及被迫中止谋事的感受。
这日天光明媚，万物晴朗。
再一次回绝王家在西河铺子的管事，陆行鸯继续拨着算盘。
许安昨日将货送来，连夜便走了，陆家存货充裕，但因贱卖，盈利微观。
陆行规进来时，见到她，笑出了声。
“怎么，嫌米铺的人多，到我这里来找清闲？”
“可不是，”陆行鸯抬眸看他，也笑了，“不过王家管事刚找过来，我估摸他们要坐不住，回去也得和我们陆家一样，贱卖存粮。”
“那怎么办？”
“不怎么办，继续降低价格便是。”陆行鸯将碎发拨好，十足十奉陪到底的架势。
“对了，玉石的生意如何？”她又道。
陆行规看她神色，笑问：“同以往一样，三日不卖单，卖单管三日，阿鸯有何好计策，能让为兄生意更上一层楼？”
被问之人转眸看他，商量：“表哥你说，是买玉石送些米粮，还是买足够米粮加些钱便送雕刻的小玉石，哪种大家比较喜欢？”
她明明在问，可话语中已透露出如何打算。
陆行规失笑：“自然是后者，你话语这么明显，当我听不出？”
买玉石的都是富庶人家，不屑赠送的那点米粮，但买米粮送玉石，对象便是大多数的百姓了——他们少有闲钱去买玉石做配饰，米粮现下贱卖，又是生活所需，既然加点钱可以购得玉石，为何不加？
陆行鸯弯眸，笑意自眸眼晕染。
“如此，便定下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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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3章 第 83 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