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行鸯一来担心顾寻安真的热的受不了,二来又怕莫清强自撑着不说。
最后她喊了声“阿清”。
“你们先过来。”陆行鸯招了招手,眸色担忧。
莫清扭头瞧了眼,回说了声“无妨”,又仔细看着别处,顾寻安却已经一溜烟跑了过来。
“好热好热!”他还在扇着手。
陆行鸯视线避开他的颈口,看见他额角的汗往下流,于是取了巾帕,递给他:“先擦擦汗。”
他却像是热的已经头昏脑胀的模样,闻言反问:“啊?”
陆行鸯见他汗珠快要流进眼睛,没跟他解释,抬手将巾帕轻按在他的眼尾处。
顾寻安下意识闭了右眸。
另一只眼睛却向她眨了眨,唤了声“陆掌柜”。
他桃花眼生的极为好看,这样闭着一只向她眨眼睛,陆行鸯觉得她的脸也跟着红起来。
“自己接住。”她说。
顾寻安趁着陆行鸯还没有反应他在逗她前,乖乖抬手按住了巾帕,让她得以抽手。
指尖相碰的一刹那,陆行鸯面色有点僵硬。
她后知后觉反应过来,她为什么一定要等顾寻安按住再抽手,直接拿掉巾帕,再递给他,不可以吗?
真是……无可救药。
她感到懊恼,又怕顾寻安看出心思,暗自平复一会儿,瞧着顾寻安好像真的没有察觉,自顾在擦着汗,这才觉得挽回点面子。
等到他擦完,她伸手抽走巾帕,顾寻安惊讶:“阿鸯,这我已经用脏了!”
陆行鸯风轻云淡,“无妨,洗洗还能用。”
不是。
她想补上一句“就算我不用,也不能让你带在身上”,刚要出口又觉得不对,她也不是想顾寻安拿走她的巾帕。
……陆掌柜郁结了。
她这般模样其实很难得,顾寻安忍不住觑了好几眼,但是未免陆掌柜彻底冷脸,小公子在她纠结怎么说话时,装作若无其事道:“哦,好的。”
“既然霉米已烧毁,我便去找房易徳了。”他出言告辞。
陆行鸯飞快应道:“好。”
顾寻安眼角弯了弯,没有多说什么,远远同莫清打了声招呼,便信步出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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过了片刻,莫清吩咐完了,这才走回陆行鸯的身边,他额角也有汗,取了他的巾帕边走边擦。
陆行鸯忽然觉得有什么地方不对。
顾小公子为何自己没有巾帕,只一昧喊热?
“有些渴——”莫清开口道,“这里没什么事了,阿姐我们去前堂吧。”
陆行鸯应了声“好”,两人向前堂走去,她顺便告诉莫清关于铺中伙计工钱调动的决定。
说完时,两人刚好踏进前堂,画绣还没有回来,陆行鸯倒了茶水,递给莫清。
莫清接过,对陆行鸯的决定点头,他喝了一口茶水,问:
“阿姐,我对工钱调动这事不太清楚,你要与我商量什么?”
“是成本跟着调动的问题。”陆行鸯回道,“三月一结换成一月一结,既然更改,便是陆家所有的铺子都跟着改,那么原先用在别的方面的成本就要跟着调动。”
莫清愣了愣,过了会儿知错道:“阿姐,是我未多想。”
他以为这是件再简单不过的事。
“你之前又没遇到过。”陆行鸯莞尔,“以后不就会了?”
后一句不是询问,倒像极了对小孩子的诱哄。
莫清忽而心内一动,有什么想法隐约成型。
他正纠结要不要说,陆行鸯已经唤他到了柜台,取了陆家在瑞国全部的分铺账册,摊了整张桌面。
莫清迈过去的步子有些迟缓。
“阿姐——”他唤道,“有些地方的账册,我至今没有翻动过。”
“嗯,我知道。”陆行鸯低头整理,“现在看也没事。”
莫清站住不动了。
他眸色里波光微动,“……为什么?”
“嗯?”陆行鸯抬眸,见到少年固执的面色,笑意不减,但眸色却充满了然。
她当然知道莫清在顾虑什么。
这些日子来,她不是没有表现过将陆家全权交给他的意思,但是莫清一直都规规矩矩,管着分给他的事情。
从来没有逾越过。
陆行鸯等了会儿,见莫清没有说话。
她于是忽略莫清的问题,反问:“你以为我为何让你叫我‘阿姐’?”
莫清愣怔,他从来没有细细想这个问题,陆行鸯于他而言,是如今最亲近的人,他愿意待在她的身边,一直为她做事。但是……是啊,对方为什么会准他以这世间最亲昵的家人称呼.唤她?
等等,家人……
他思绪霎时凝滞,再也思考不下去。
“我不知道。”他少见的嗫嚅。
见到对方装傻,陆行鸯软了些眸,“阿清,你伴我已有数月,难道看不出我性情如何吗?”
莫清一震。
“做生意人最会表面迎合,我自然也差不多,但无论如何,我都很少将这打算用到称呼上。”
“……所以让你这么唤我,难道我一点都没有把你当亲弟弟看?”
莫清瞳眸巨震,陆行鸯很少对他说这种话,她没有正面回答他的问题,可是语气中却隐有质问。
她让他反悟:都已让他成日唤“阿姐”了,还不算光明正大的默认?
少年的眼眸忽然湿润,黑漆的瞳看向陆行鸯。
陆行鸯缓了声色,面色柔和下来,她知道少年已经想到,于是耐心解答:“不是‘一点’,是‘理所当然’。”
少年方才被热浪熏的薄红的脸庞还未完全缓和,有风盈盈吹过堂屋,他鬓角细发随之浮动,丝丝缕缕挠着他。
他听到心中一声近乎幼兽的哽咽。
不忍心陆行鸯这般诚挚地自剖心意却得不到回应,莫清抿了抿唇,低声道:“阿姐,我知道了。”
陆行鸯哑然失笑,不知为何她言词这样恳切,对方却是副乖乖认错的模样,但今日说开这事总归是好事。
毕竟,陆昭……
她敛了眸,细指轻轻敲着桌案,杏眸染了桀骜,语气很漫不经心,“既然叫我一声‘阿姐’,就要给我办事,是不是?陆行鸯的弟弟哪里是那么好当的?”
话落,她侧眸看向莫清的方向,等着对方。
莫清苦道:“阿姐,那你也要给我涨工钱呀!”
这是接受了要与她一起经手陆家全部铺子的委婉话,少年很明显还沉浸在情绪波动中,声音转调极不自然,陆行鸯为维护他小小的自尊,只当不知。
“自然呀。”
两人很快投入到成本的调动中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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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间陆家派去打探消息的伙计回来。
季同查到很晚,仍未查完,王家灯火通明,最后顾寻安和房易徳也赶到王家,身后还有一众官兵。
王家如困兽般被围了起来。
陆行鸯沉默听完,从铺中回府时已经很晚,但她还是踱步走向陆昭房间。
霉米事情解决,陆行鸯知道陆昭肯定想听她亲口说明始末。
这几日柯丘都在为他施针,楚游说两人每日斗嘴,感觉老爷子精神了不少,但是柯先生说过如今施针成效甚微,为今之计只有舍腿保命,即便如此,也只有两三成的把握……
陆昭当时默了好久,最终没有松口。
……
陆昭的房间果然亮着灯。
楚游说,其实陆昭白日里睡着的时间很多,经常发着呆,坐着坐着就闭目睡着了,因为疼痛,他吃的也愈发少。
楚游问他哪里疼?是不是腿又疼了?他偶然会点头,但多数时候,他却指着别的地方,一会说胸口疼,过了一会儿又说手突然麻了筋。
对此楚游一筹莫展,请来柯丘,看到柯丘的脸色也不是很好看。
两个老人家一个默默检查,一个默默坐着,过了会儿,陆昭突然说好像又没那么痛了。柯丘的脸色垮下来,瞧了他好长时间,面色不虞说“你好自为之”。
陆昭沉默片刻,眸色未动,点了点头。
这便是这段日子来,楚游见到的常态了。
陆行鸯扣了扣门,唤了一声“阿爹”,径自推门进去。
要歇息的时辰了,房中只有陆昭一人,坐在床边。他从呆愣中回神,看到陆行鸯,嘴角弯了上来,说白日睡多了,现在有些睡不着。
“我陪你。”
陆行鸯点亮了一盏烛灯,房中又明亮些许。
她搬了张小凳,在陆昭对面坐下,因为小凳不高,她便自然的仰着头,即使这样,她也只高了陆昭膝头一点。
陆昭忽然便笑了,垂下眸子,听陆行鸯把今日因为霉米王家是如何吃瘪的经过细细讲了一遍。
他眼角皱纹因为笑意而愈加明显,到了最后,他习惯性地夸赞了女儿。
或许是因为烛光柔和,又或许是因为陆行鸯这般幼儿姿态同他说话,让陆昭的心极静,成日来疼痛折磨着他,让他头脑没有一丝安歇,如今倒有了难能可贵的偃旗息鼓。
他在这宁静中,以长辈的心态和父亲的敏锐,察觉到了女儿的心思。
“这么说来,顾小公子算是很聪明心细,能做大事的人了。”他先提出来,而后目光幽静,“咱们阿鸯——喜欢这个小公子,是不是?”
陆行鸯放在陆昭膝上的手,蓦地一抖,但陆昭显然没有发现她已经泄露心思的微小动作,还在专注地等着回答。
嗓中干涩半晌,陆行鸯眨了下眼。
“是的,阿爹。”寂静中她的声调很平缓。
顾小公子抽出他的随身巾帕,嗯,不如阿鸯的好闻。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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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9章 第 69 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