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夜,暗中接应的陆家内线听陆行鸯细讲接下安排。
秋洺山庄在半山腰,下山大路只有一条。其余的泥泞小道为防有人误闯遇险,已皆数封了。
因而截信或截人,都在此路。
陆行鸯说完,看内线行礼退下,敛眸默等。
王吟松已经安排好的事情,是什么?他会安排人手下山?还是安排就在山庄里进行?
再者,此人平日一向沉稳,真的会因她曾卖王家面子,态度就横跨利场?
几日来的搭话,以及前几日莫名提起的酿酒,会不会太反常了?
她出神想着,胃中忽而一阵翻痛感,她顷刻蹙眉,抬手压在小腹。
画绣眼尖,想起她今日没怎么用膳,下午游园时神情也隐恹,叹气,嘱咐她先躺着,她去厨房看看还有没有热粥。
见到陆行鸯乖应,画绣无奈又认栽,出去了。
开门时风声隐约,陆行鸯抬眼去看,发觉夜色渐深,想喊住画绣,说算了,可小丫头脚步飞快,已然跑的没影。
她垂下头,有些落寞地等着,额角有冷冷薄汗。
没过一会儿,画绣便回来了,听到动静,陆行鸯正待唤她,抬头时却乍见顾寻安跟在画绣身后,月白色的清辉映出他的如画眉眼,他的眸光温柔。
一时,失了声。
被绞痛折磨,已是揽臂自抱的姿态,此时她随声响仰起白净的面容,神情脆弱又呆滞。
顾寻安看到,更加着急,“阿鸯,胃是不是还疼?!”
画绣已经进去,他还规矩地站在门槛处,动了动脚,终是放弃。
陆行鸯眸光微动,偏头避开来人的眸光,点头。
额角被画绣摸了一遍,小丫头哑然低喃“这么多汗!”,而后向她解释:“主子,没有热粥了,厨房在现做,咱们等一会儿。”画绣撇头看到顾寻安,代为解释,说顾公子是她去厨房时遇见,担心主子才跟来了。
她低眸点头,像是被胃痛折腾狠了,心情不佳,没再应话。顾寻安看着,垂下的手忽然抖了抖,站着陪她一起沉默。
夜风呜呜,画绣想关门。
所幸热粥很快送来,顾寻安侧身让路,画绣接过,用两只碗交替荡粥,直到温了才给陆行鸯喝。
陆掌柜今日格外安静,画绣让她做什么都乖乖照做,顾寻安看着,心中一时梗塞难言。
他不是深夜无缘无故出来的。
午后游园结束,顾寻安进入帝王房间,屏退左右后,跟瑞帝先摊了牌。
他坦言游庄非正事,意在除佞臣。
他说,堂兄你不要再给阿鸯安排事情做,你有那么多手下,她真的很累很忙了。
朝中诡谲他知晓,可他如今身份,还不够资格插足。
但他来摊牌,掀开他们欲遮瞒的政事,让其知晓这些不必相瞒。
顾寻安迎向帝王骤然幽深古寂的探究眸光,瞧着瑞帝雷雨欲降的面色,感到惶恐,又生出勇气。
风雨欲来,浪掀舟头,他与阿鸯,共赴便是。
他说:我也可以,若堂兄还有事要派,寻安自荐。
他满心是温暖的惶恐,甜蜜的算计,没想到等到的却是帝王一声暴喝:
“放肆!”
……
“顾寻安?”陆行鸯见小公子出神,没有反应,又叫了他一声。
对方终于回神,却还浸在回忆中,面色有些苍白,眸光聚焦,向她茫然一应。
陆行鸯眸光微动,搁了碗下地,朝他走过来,对方有些急切,支吾道:“你的胃……”
“无妨了。”她走到他面前,神色淡然,眼角微弯,“谢谢你的粥。”
——灶冷火熄,按规矩不能单起的,她知道这其中有他帮忙。
顾寻安张了张嘴,最后只是向她笑了笑。
陆掌柜愿意接受这些“小恩小惠”,不再以物换物当成负担,他当然要坦然受谢,甚至想对她说声“谢谢”。
陆行鸯又叫他,一哂,咽下让他回去休息的话,叫画绣去把她的披风取来。
山中春日,夜间风凉,她这个举动显然是要出去。
顾寻安茫然问道:“阿鸯,你要去哪里呀?”
陆行鸯收拾完毕,让画绣自行去睡,回头略带揶揄:
“小公子,没有人告诉过你,你不想笑的时候……看起来很勉强吗?”
说罢,她提步从顾寻安身侧走了出去,听到身后脚步声迟疑,无奈道:“快点跟上。”
一瞬间,顾寻安心情奇异地好转过来,眸光清亮水润,像只刚被顺毛过的小狐狸,脚步轻快地跟上陆行鸯。
临近深夜,陆行鸯没有走太远,自顾在不远处的小院石凳上坐下。
石凳很长,但她坐在最侧边,给顾寻安留了足够的位置。
她抬头看着愈发靠近的顾寻安,两人的头在顾寻安坐下的那一刻离的极近,恍惚呼吸相通。她流转的眸光淡然平静,带着顾寻安察觉不到的端视。
似乎比刚才,开心了点。陆行鸯眨了下眼睛。
小公子天真纯粹,而她已经沾染世俗,是以久别重逢时,顾寻安说“想永远在一起”时。
陆行鸯想的是:不知面具下的她,还是不是小公子喜欢的陆掌柜?
思绪纷乱只在刹那,顾寻安坐下后,她调整心绪,偏头对他笑了笑。
她坦然问道:“方才你不开心,为什么?”
问话肯定,顾寻安一时愣然,想要下意识瞒着,说是担心她胃痛,话要说出口时,又被他急急咽下。
陆行鸯若是觉得他单因此不开心,恐怕也不会问了。
他看着对面平和的小姑娘,忽然如噎在喉,说不出一丁点的话。
想说:阿鸯,从前我不受身份所困,睥卧樊笼,凡所愿皆成,可如今因人因事,心愿更换,撞到篱界,才知可笑,才叹可悲。
“不想说吗?”
陆行鸯垂下眸,华月皎洁,她在如练月光下坐着,显得很安静,竟带上难得的些微脆弱。
顾寻安心口猛然一痛,白了脸吞吞吐吐,刚发出两个字音,陆掌柜转眸晦涩地看他。
她等。
“我——”
“我做错了事,我也想为堂兄分担,我知道来秋洺不是游乐,你们在暗中,我……”他语不成句,混乱的将心思都倾吐。
“明明没有说什么,堂兄就是猜到我的心思,他……”
他的眼眶红了。
“他说我动了不该有的心思,说我不该喜欢你。”
……
陆行鸯腾然站起,垂手掩于披风之下,神色竟似不欲多言,顾寻安慌乱之下拉住她,想要开口解释:“不是的,阿鸯,你听我说……”
他的话被陆行鸯扯出衣袖的动作骤然打断,对方面色清冷,动作毫不迟疑,他一时哑然,心中荒凉一片。
陆行鸯微扬起头,直视顾寻安。
“顾公子,”她眸中有片刻枯漠,终化叹然,“再教小公子一课,身无常势,临事怠思,事发却妄匿,则动辄陷友于危难而无知,此是结友大忌。”
指尖刺入关节处的皮肉,先还觉得痛,后随皮肉下血脉跳动逐渐麻木,陆行鸯眸光微动,不动声色清了清已然暗哑的嗓子,仍是把话说完了。
“我说过,你我门第有别,家族系身,结友尚需谨慎。此事出,那位会疑心我有不轨,大长公主不日车鸾将至,若也察觉,有碍承差……”
她停住了,发觉对方眸中有泪意。
终是不忍一叹。
“行鸯言重,若……你不适如此结交,两厢绝诀即可破局。”
她看向那人,深夜中依稀能看出他眸中隐痛,光点闪烁似要落泪,他强撑着连连摇头。
罢了。她想。
“小公子,”她带了星微笑意,揶揄,“互为生死挚友并非真让对方陷入生死,自此事后,可要谨言慎行。为防生变,那近日我们人前少见。”
她转身离去,木门发出关闭后的一声厚重声响。
这次她没有回头。顾寻安想,阿鸯真的有些生气了。
她的疑忧都是真的,可最后她还是选择原谅他的莽撞浅思,原谅了他带给她的拖累。
是他不好。
门后月夜皎洁,夜风骤起,青石冷凳泛出寒意,深草中有细弱虫鸣,分不清日夜更替,妄图叫亮天明。
顾寻安没立刻回,在冷凳坐下,抬头看高悬皎月,周围愈冷,露水湿重染了满身。
茗一来找他时,见到主子这样,惊得差点连滚带爬奔来,触碰下觉得这人如冰雕。
他小心翼翼唤醒失神的人,问他夜深可要回屋。
得到主子点头,茗一松了口气,慢慢扶僵冷的人回去,行至廊下,却感觉身边的人步伐一顿,望向隔了间屋的方向。
那处已熄灯,门上漆面衬着晚月冷色。
他看了会儿,声音沉沉,忽问侍从:
“父亲的书信,送来后放在哪里?”
他不能再“身无常势”,不能再“临事怠思”……
所有的,他都会改。
问前陆掌柜:小公子不开心的样子,问问吧。(给自己发张好人卡)
问后陆掌柜:自己不开心了,哈哈。(把好人卡撕碎)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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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0章 第 50 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