瑞帝发现顾寻安时,已是翌日早晨。
帝王不悦地看着他,斥责他胡闹,要责罚随侍。
茗一瑟瑟发抖,觉得小命就要交代在那两块厚木板上,这一下下打下去,不死也残吧?好在顾寻安分毫不让,且表示今后一定会注意安危。
瑞帝目的达到,不再与他一般计较。
彼时众人正在用早膳。
在外,帝臣无拘同坐席位,瑞帝偏头向赵长彦,状似无奈道:“丞相你看这小子,不如广源稳重!何时他能让朕不操心,那就好了!”
说完,像不解气,哼了声。
赵长彦温和地应着瑞帝,说顾少卿已经很好了,陛下这是爱之深责之切。
说完,他回头冲赵广源略带不满:“若论处事能力,犬子才该向顾少卿学学。任职至今,业绩寥寥。”
赵广源在礼部,管着科举诸多事宜,其实做的不差,但是就是……没有实权。
瑞帝向赵长彦试探,后者也反过来暗暗转述对独子官职的不满,都是聪明人,表面上还是一副和和气气的模样。
被论两位后辈彼此对望,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不服气。
顾寻安心中暗自也憋气哼声,飞快吃完,准备去外间找用膳的陆掌柜。
“哪里去?”瑞帝喊住他,又说,“昨日你来的那么急,骑马而来,今日准备怎么走?”
他闻言嘿嘿一笑。
他早就想好了!他骑马,刚好可以常常经过阿鸯的马车,岂不美哉?
禀意之后,帝王不置可否,说先去他马车上。
顾寻安垮脸,无奈应下,来到前院早膳处。
一眼,就看见陆行鸯侧身立着,与她站在一起的人,背对着顾寻安,可是听声音,赫然竟是陈守初!!
他有一瞬如护兽炸毛,心想:陈守初?陈守初!!
没等他冷着脸靠近,陆行鸯已经看见他,蹙眉微松。借着顾寻安的出现,故作不经意间打断陈守初的话:“顾公子来了,可是陛下要出发了?”
陈守初闭口,也转身回看顾寻安。
顾寻安面色不动,静静回视,而后对陆行鸯展眉一笑,迎合对方,煞有其事:“是的,我来看看各位用膳情况。”
她弯了唇角,点头道谢:“顾公子辛苦。”言罢,告辞回去收拾准备。
陈守初还想说什么,被顾寻安叫住。“守初兄。”
“何事?”他向来桀骜,平日对顾寻安也不会卑躬屈膝,倒是对方总会对他笑嘻嘻的。
可这一次,小公子没有笑。
顾寻安眸中带着冷然,像潭古水幽寂无波,陈守初无端感到森然冷气,皱了眉,想要细细探究,可是顾寻安已经收起冷然。
“原来,守初兄也与阿鸯相识,是上一次后有所往来了吗?”
陈守初僵了脸色,面色有些沉郁。
“上一次”指的是哪一件事,他和顾寻安心知肚明,被周大茂打的愤恨再次萦绕在心头,可最后,陈守初缓了脸色,笑了一下。
像是不在意般,陈守初甚至有闲心屈指端起桌案上的茶,抿了一口,这才开口:“熟与不熟,陈某也不知界限在哪里,不过——”
他故意拖长音,勾了嘴角:“陈某去陆掌柜家门提亲的事,当在京城人尽皆知了啊?”
不要脸!难道阿鸯还能在你去的路上把你的腿打折了?!被拒之后还有脸拿这个说事!!
顾寻安垂在一边的手下意识地握成拳,他定定注视着陈守初,心想这人好不知羞耻!
“陈守初。”顾寻安喊他全名,阴沉戾气,“她不是你记挂的人,劝你,离她远一点。”
陈守初嘲讽一笑,心道果然。
这两日他的观察果然没有错,顾寻安竟然真的喜欢上那个米铺掌柜了。
当初林秦秦委婉对他的提醒果然没错:陆行鸯,会影响他妹妹顾夫人的位置。
但是现在,放在他面前的问题是,如果顾寻安不喜欢陈时了,那么他妹妹的名声,将如何补偿?对比之下,顾夫人身份,不值一提。
陈守初的眼眸也冷下来,他走近顾寻安,声音极小,“顾寻安,你知道承认喜欢她对你来说意味着什么吗?周围的人会怎么说你?不过这些不是我操心的,但是要是因为你,茵茵受到一点委屈,我饶不了你!”
顾寻安坦荡回视,“我会妥善处理好,你最好不要节外生枝。”
他敢在陈守初面前表明对陆行鸯的在乎,也是吃准陈守初对陈时的在乎,将心比心,两人都不敢轻举妄动。
说完这句,顾寻安要走了,陈守初忽然又喊了他一声。
他回身,眼神示意有话快说。
陈守初张了张口,最终还是问:“你待茵茵,是什么感情?”
他不明白,为何两小无猜的人走不到最后,本是素昧平生的人却能很快结缘?
问完这话,他敏锐的发现,顾寻安的眸光一瞬间柔和下来。
“我待陈时,不同于至亲,近似于至亲,可,远在爱恋之下。”
他抬眼看陈守初,郑重保证:“我会保护好她,不让她受到伤害。可是,我也会坚定地站在阿鸯这边!守初,你对阿鸯的心思不纯,我想我们也没必要再称兄道弟。最后提醒你,多去琢磨女儿心思,陈时自始至终,都不是爱我。”
陈守初愣怔,一时无言,等到顾寻安走了,尚且无法想清对方话中意味。
这一角本没有人,将近出发,也有三三两两人过来了,他没有多问,敛眸转身,回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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顾小公子被瑞帝拎到马车上后,终于安分许多,一路上没再找陆行鸯说话。
清风微扬,四处都是勃勃生机,阳光温暖却不毒烈,叫人心情愈发愉悦。
临近秋洺,陆行鸯要准备的事情变多,白日她和林秦秦同坐马车,处理事情略有不便,因此只处理路上自家生意。到中途休息的地方,便很早将房门落锁,默默排布周边人手,为瑞帝做事。
如此,顾寻安见到陆行鸯的次数屈指可数,大多时候身边还有人,两人因礼数,也只做点头之交。陆行鸯未曾多嘴提及为瑞帝做的事,顾寻安见状,也识趣地没再问。
第七日,秋洺山庄。
队伍缓缓上山,准备在山中的庄子停下,陆行鸯掀帘细细打量。
她见到四周草木茂盛,野花遍地。山间的温度似乎低了一些,清风灌入,察觉到带着湿气的凉意,未免身后两人冻着,陆掌柜放下帘子。
行了一路,大家都累了,各拿门牌去休息,等午后帝王传召,再带着大家到庄子里观赏。陆行鸯如常为林秦秦安置好住所,捏了捏眉,走回房间。
瑞帝将山庄的布局图给她瞧过,陆行鸯凭记忆,想要绕近路回去。转过一处院角,忽然听到不远处有人在说话。
几乎在瞬间,她敏锐地停住步子。
那声音依稀传来,是一道沉稳的男声,“好……我明白的,大人放心……不敢辜负……”
听不清楚,但却耳熟,陆行鸯听了几句,分辨出那是王吟松的声音。
心里异样感蔓延而上,陆行鸯细蹙了眉,想了想,一只手压住裙角,另一只手拔掉发上的映光流苏,探头向外瞧去。
在她的方向看,那两人都是侧着身子相对说话,仿佛在商量要事,因此神情看起来很郑重,并没有留意到院角的陆行鸯。
其中一人赫然便是王吟松,另一个人,穿着的虽是便服,可是仍然流露华贵,身上透着久居上位的雍容气度。
赵长彦。
认出来人是谁后,她猛地感到一口冷气自胸中流到四肢百骸,静静退后,重新掩于院角墙体后。
心猛烈跳动起来,有一瞬间脑中嗡嗡作响,根本连断断续续传来的话都听不清了。几息后,她用簪尖狠狠刺痛皮肉,强自压下心中的震惊与慌乱,稳了心神。
原来如此。她想。
王吟松在为赵长彦谋事。
谈话已近尾声,她不必再冒险听下去,只需要等他们走便是了——她从内院而来,他们将会走去前堂的那条路,不会撞在一起。
她想到这里,心下稍安,眉眼却冷下来。
陆行鸯从来都不知道,原来王吟松与张长彦还有这般交集,或者可以说,王家和丞相达成某种意义上的利益契约。
那么以往一些细枝末节,如今也想的通了,譬如为何在竞选黄商时,丞相刚好给陆家找麻烦,又譬如布局山匪采矿的幕后之人,到底是谁?
敌暗我明,初现转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