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公孙易带人过来,陆行鸯便知道陆家被人算计了。
但此刻申辩无凭无证,并不是最好的选择。于是看到莫清一副上前要与人争辩的架势,陆行鸯拉住他的袖子。
她客气微笑道:“公孙大人,前日陆家刚从官铺购得十斤盐,凭证还在,或许是哪个不小心的伙计放错了位置,造成误会……”
公孙易眯起眼眸。
官兵矗立,眼看证据确凿就要被捉拿归案,这人还能从容客气地找出原因,为她自己开脱。
其城府魄力,可见一斑。
好在张府尹在他来之前已经特地关照过,本来就是要留给陆掌柜反转的余地,是以当陆行鸯说完这话,公孙易竟生出微妙的对方给自己找了台阶下的错觉。
“原来如此!”公孙易笑着下了台阶,眸色忽深,与陆行鸯对视,片刻后忍笑板脸道,“不过盐铁私卖在我朝可是大罪!今日虽是一场误会,可陆掌柜也该谨记于心,若是以后遇上私贩子,陆家如有线索,还望也能协助一二。”
陆行鸯弯眸,了然。
张嘉亭是京城府尹,历年的为官已让他积累了不少经验,自然也该明白“技多不压身,友多好办事”的道理,先前陆行鸯才与张府谈成生意,他后脚就来送她人情,无非是想恩威并举,巩固这层关系。
陆掌柜敛眸,欣然受了,她面上带笑,眸光温雅,与公孙易又相互客气说了几句,而后亲自把人送出去。
危险在未发之际便已解除,留下的莫清看着鱼贯而入的官兵又鱼贯而出,少年在这短短的瞬息感到恍然,扭头向画绣求证:“事情已经解决了,是吧?”
画绣目光盯着铺外,闻言在心中笑嗤,莫清还是跟在主子身边时日太短,因为等主子回来,那才算是好戏刚开始。
果不其然,前刻出去笑意盈面的陆掌柜踏进铺子后,立刻沉脸,莫清尚不知她想如何,画绣已趁着众多伙计还未走,喝道:
“站好了!”
画绣虽是姑娘,但大家都知道她颇得掌柜喜欢,况且自家主子还冷脸站在这里。
——发生了这样的事,他们主子若不训一顿话,简直说不过去。
众人便依言飞快站好,鼻观眼眼观心,不敢交谈分毫。
铺门外还有三两看热闹的百姓未走,陆行鸯不在意旁视,接下来的一盏茶,对伙计们来说,便是难耐的询问——这一点也是他们主子的高明之处,若是训话,大家自可随便听听,反正是一起被训,心中无甚压力。
但自家掌柜现在一一问话,他们不仅需提起十二分的精神认真应答,还要听别人是如何回话的,否则一着不慎,扯出之前偷懒搪塞等小事,主子现在心情不好,想必也会罚。
待陆掌柜问完一圈,铺中各伙计已经惊弓之鸟、人人自危的模样了。
众人鸟散后,莫清慢吞吞上前,问:“阿姐,为什么刚才不明说那个失职的人?”
陆家家大业大,岂会如无知稚童般不知私卖盐铁的下场,杂货处无故多出的盐,要么是被别人钻了空子悄然投之,要么就是自家伙计生了异心。
莫清在旁听着陆行鸯一一问话,稍一琢磨,便悟了大概,他感慨还好只是被人钻了空子,要是后者……
少年沉思的眸光深幽,陆行鸯看在眼里,眉眼弯出温柔的弧度,耐心解释:
“有时当面揭穿,不如背后与他私谈,让人觉得畏惧的方法很多,杀鸡儆猴,也可以不在明面上。”
时日还多,他总会慢慢学会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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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意逐渐浓重,万物复苏于袭人微风中。
瑞帝忙完手中的政务,终于想起曾对陆行鸯说过的话:去秋洺那处山庄待段日子。
陆行鸯当时只以为瑞帝随口一说,等到宫中小公公宣旨,她跪着听完全程,还有些发愣。
画绣在旁扯了扯陆行鸯的衣袖,她回过神。
她示意画绣递银子过去,温言问公公可知同去的还有谁?
这是个无伤大雅的问题,那公公听了前半截,已然笑嘻嘻把银子收下,将圣旨交给陆行鸯,回她:“那去的人可多了,京中名贵,府里千金,几乎都邀在里面了,不过——”
那公公的笑容意味不明,顿了几个呼吸才接道:
“多数是宫中礼官按职位高低,拟了名册,叫人送去的,陆掌柜这可不一样……陛下特意问了有没有你,亲笔写进来了。”
所以他才会到铺中宣读圣旨。
这公公年纪尚小,语调很尖,又拿捏着嗓子说话,不知是陆行鸯多想还是怎么,竟听出份旖旎来。
她于是默了默,也开玩笑:“公公说笑了,若猜的不错,王家掌柜也得了陛下的圣旨吧?”
寻常商人,若按礼法,礼部不该填名在册,所以瑞帝单独写了圣旨,也不足为奇。
那公公笑了一声,算是默认,等他告辞走了,铺子中又恢复了往常的气氛,谁也没敢在这方面开陆行鸯的玩笑。
陆行鸯暗忖。
瑞帝当时只跟她提了句,她原先以为这只是帝王的暗中参观,未想阵仗竟这样大。
“京中名贵府里千金,几乎都邀在里面了……”她想到那公公的话,眉间一蹙。
半个京城陪瑞帝游山玩水吗?瑞帝素来严于律己,疏于玩乐。
帝王意图果真难猜啊……
正这样想着,思绪忽有丝接近于松散的神游。
她想:这样的玩乐心态,若是顾寻安,倒显不奇怪。
想法甫一起,顾小公子嘻哈的笑脸霎时出现在脑海,随之唤醒的还有小公子这些年在京城招猫逗狗的事迹,陆行鸯的嘴角扬了瞬,意识到失态,很快调整回情绪。
缓神后,心中无端轻松许多,她想:兵来将挡,等到秋洺,便知道那只狐狸在打什么主意了。
宫中办事效率快的令人咋舌。
才过三日,便有宫人过来通知,一切事宜已准备完毕,明日卯时到城门口。
陆行鸯含笑应下。
翌日陆行鸯与站在铺前的莫清作别,带画绣跨进自家马车,一路向城门口行去。
城门口已有不少车马,陆行鸯意识到有些来晚,愧然与画绣相视一笑,让车夫慢慢将马车停到外围,下了车等待帝王车驾。
她扫视一番,发觉那些已到的人正相互谈笑,但还有几辆车马,精美堂皇,且规格一样,她不由打量了好几眼。
“陆掌柜在看那几辆马车?”
忽然一道醇厚男声传来,陆行鸯回眸去看,发觉王家掌柜王吟松向她这边走来,“那便是宫中为大长公主和丞相他们准备的马车了。”
陆行鸯微哂,王吟松忽然搭话,她也礼貌点头回应:“多谢王掌柜提醒。”
宫中为身份尊贵的人提供额外的车马,除了彰显身份,也是为了让旁人认认清楚,免得冲撞贵人。
王吟松捋了捋胡须,笑了,又说今日得遇机会,终于可以与陆掌柜碰碰面了,往日里各家忙各事,总是遇不着。
“次子归儿做的那件事实在让我有些丢脸呀!”王吟松做出一副尴尬模样,眉眼弯了,“好在陆掌柜顾着王家的颜面,没有公开在外面说,王某人记陆掌柜的情,先在这里谢过。”
陆行鸯敛了眸,也抿唇笑了,说客气话:“同行互相照顾着点,理所应当,陆家也有御下不严的过失,王掌柜无需放在心上。”
陆家当时解了同霍家的契约,只向过问的邻里与百姓说了霍义私接活的原因,并未提及王家,但也没有特意瞒得不露风声。
王吟松游刃世故这些年,自然知道陆行鸯的意图,毕竟是自家儿子王归做的糊涂事,这个结果已经算是陆行鸯给王家很大的面子了。
他被迫承了陆行鸯这个人情,虽然有些憋屈,但是也还叹服——这个陆小掌柜,论谋略心计,一点都不逊色。
两人又随意搭了几句话,远远瞧到瑞帝一行人来了,石德带着两队御林军清路,让后面稳稳当当的帝王车驾行过来,后面跟了好几辆各府马车。
陆行鸯等人连忙跪下叩拜。
瑞帝出了马车,扫了一圈,见到陆行鸯时眸光闪了闪,见这个小掌柜低了头没有注意到他,于是轻微一笑,对众人说了几句话,便落了帷幔,给后面的丞相及别的官员换马车了。
陆行鸯起身后,也没急着上马车,三三两两的人从马车上下来,在宫人指引下走到宫中为他们安排的马车处。
她瞧见丞相家的马车下来了两人,是赵长彦和赵广源;接而陈守初从帝师家的马车跳下,笑嘻嘻地跟着宫人走了。
陈时未来吗?
身边王吟松见她神色,问她怎么了,陆行鸯回过神,摇头道无事,踏上了马车。
忽然——
在陆行鸯站在马车的踏板上时,身后传来一声轻呼:“陆行鸯!陆掌柜!”
心蓦地一颤,接而麻感从指尖攀附上去,可即便是这样,仍有一丝细小的喜悦,从心里破隙而出,如山间的细溪涤荡过四肢百骸。
陆行鸯回眸,眉眼温柔,溢着细碎的光彩。
她想:原来是小公子。
晨光熹微,顾寻安终于快步到了陆行鸯面前。
他的眉目如画,望向陆行鸯的眼眸不眨一瞬,满眸似潋滟桃花,尤胜春色。
本文地名和货物换算皆是自撰胡言,考究不细,请谅解!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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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4章 第 44 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