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大茂来陆家,莫清正抱账本往外走,见这人边走边唉唉叫痛,停下看他。
山匪自认为侠傲依旧,被人这样看很不舒服,嚷嚷看什么看!
莫清摇了摇手中的账册,微笑,“三百两,记得还。”
欠钱者脸色霎时难看,肉痛盘算老巢被灭后,还有几个钱。
陆行鸯呢?最后周大茂问。
莫清挑眉,惊诧此人为什么不老实滚回去种地,破事总要找陆行鸯。
进宫了。莫清回答。
周大茂犹豫一会儿,凑到他跟前,似要附耳说话。
“你离远点,大老爷们干什么亏心事,要这样偷偷摸摸!”莫清连退几步,眉头深皱。
“那啥,呃……哎哎,你过来!前几日我和陆行鸯蹲,头天晚上瞧见了那个顾公子!”周大茂停了步子,声音不自觉放低,“我当时睡着了,中途醒了一阵,嘿!两人抱在一起呢!哎哟,我都不敢发出动静!”
周大茂觑着莫清,后者表情说不上好,又解释,“京城顾小公子谁不知道啊,活脱脱一个纨绔呀!办了几件案子,他不也是原来的那个顾寻安嘛!有句话叫什么……什么易改,性子难移!”
“我呀是想,她不在,我就告诉你一声。你不是一直跟在她身边吗?平时留个心,别让陆行鸯那丫头吃亏!”
山匪念叨,“我还从没见过她真正吃亏的样子呢!平常拽的二五八千,见我都是一副讨债脸……反正,她不吃亏就行!”
莫清只当耳朵不好,没听见他最后的话。
山匪走的很麻溜,嚷嚷着去种地还钱,渐渐走远。莫清看了一会儿,不知想了什么,依旧往铺子那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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陆掌柜被瑞帝请来喝茶。
喝到第三杯的时候,帝王终于抬起头,执笔舔墨,顺带看她一眼。
陆掌柜袖摆服帖,坐的可端正。
“关了几日,瘦了些。”帝王评论。
陆行鸯摸了摸脸,心想老狐狸真是会找话,满脸端笑。
您控制的时间好,呵呵。
“寻安近日闹腾,朕烦他,”瑞帝叹口气,“他最会惹事,性子随谁了!”
几息后,帝王没再说话,陆行鸯忽然意识到:上位者说什么话做什么事,并不需要向旁人解释的。
若她执拗,则是忘形。
默了片刻,她扶桌沿顺势跪下,“是行鸯惹事了,任凭陛下责罚。”
帝王在远处沉默,最后,笑了一声。
“小阿鸯何须自责,本就不关你什么事。”语气多含宠溺,像是在以前的春夏秋冬里,陆行鸯听过很多遍的声音。
只是,如今再听,竟有种身为看客的叹息。
她想:尽管时常自诫,帝王心思百转难懂,偶尔心蒙,还是生出几分不该有的自信。
一时的知己或许会遇到许多,但生命闲长,做得了一世的寥寥无几吧?
她也没有更多的信心了。
陆行鸯恭敬敛下眉眼,应声说了句“是”。
“秋洺有处山庄,很清净,得空你陪朕去看看。”瑞帝批完了案前的奏折,支起下巴,望着陆行鸯。
陆行鸯目光一凝,下意识揪紧垂袖,默缓几下,呼吸才归于正常。
不猜了。她黯然一哂,依旧应下。
直到走在出宫道上,陆行鸯握在身侧的手才慢慢松开。
路途长长,路过西阁时,听到里面琴音阵阵,便驻足瞧了眼,只见阁楼一角风铃摆动,却瞧不出里面光景。
她不通音律,却觉琴音极好听,想必弹琴之人,也漂亮。
陆行鸯驻足,想将一曲听完。
路过一位女子,见她这般,提醒道,“弹琴的是帝师府千金,你听完快些回吧,别打扰到她了!”
此人音色有些耳熟,她转头一看,见是林秦秦。
对方显然方才没认出她,愣了片刻,咬唇笑了,“哎呀,我没想到是陆掌柜!……真的,我从没听人说过,陆掌柜原来会音律,一时没想到,真是抱歉!”
陆行鸯看林秦秦的眸光,深幽起来,说不出什么原因,她并不想同林秦秦多话。
“我是不懂,但曲子确实好听。”
佳人奏乐,她无意去叨扰,退了半步,点了头便要告辞了。
琴声却忽停,转眼间一颗脑袋从阁上栏杆旁探出,“秦秦,你怎么还不上来?肚子还痛吗?”
陆行鸯抬步要走,阁楼很高,顺墙走,上面的人瞧不见。
“遇到了陆掌柜,这就上来啦!”身后林秦秦应道 。
陆掌柜额头一痛,回视林秦秦,心想:此人是真没眼力吗?
“唉?陆掌柜也在宫里!”陈时闻言果然叫了一声,又将身子往外探了探,招手,“陆掌柜,上来坐会嘛!”
陆行鸯惊应,说:好的,这样危险,请陈姑娘赶紧把脑袋收回去!
阁上有暖炉,进去时暖气扑面,陈时起身相迎,拿了小手炉递给陆行鸯。
“以前不常在宫中见到呢!”陈时露出小小的齿,笑得酒窝深深,“想来那时陆掌柜也同今日这般,听听便走了。”
陆行鸯莞尔一笑,只说哪能扰人雅兴。
两人在暖榻上坐下,林秦秦望了陈时一眼,后者心领神会,让她接着去弹。
林秦秦又瞥过陆行鸯,没再说什么,自顾坐上檀木椅子,手扶琴弦,叮叮奏乐。
是曲小调。
“秦秦近来跟着我学琴!”
陈时捂着嘴,笑嘻嘻解释:“她要学时,我还怕教不好,谁知秦秦弹的好极了!”
小姑娘念念叨叨的,阁中暖光照人,溢出悠悠岁月的光景。
陆行鸯微笑,略微点了点头,不再搭话了。
一时四周皆静,只余琴声幽幽。
琴音未止,陈时忽然发出轻叹,陆行鸯本能寻声,见陈时眼中压着怅惘。
她眉目微动,心想,原来对方也有烦心事吗?
陈时有些喃喃,“以前他也爱抚琴,后来政务繁忙,便不来了……我们以前三个,经常在一起。”
他是谁?
顾寻安?他不会长久抚琴。那么是……陛下。
下一刻,陈时仿佛是顺口问她,“陆掌柜,我听说前阵子,陛下送了你一个平安香囊,今日见到你了,就想瞧一瞧。”
小姑娘睁着一双明眸看过来,期待都掩饰不住。陆掌柜见了,真是不忍拒绝。
可……她没带。
“御赐金贵,我从不带在身上,怕不慎丢失了,担不起罪过。”她无奈一笑。
陈时显然失望,聋拉着脑袋嘟囔:“啊——还想看一看呢!”
陆行鸯察言观色何其厉害,很快意识到陈时先前对她表现的亲密,都源于想要瞧一瞧香囊。
想到这,陆行鸯眸光温柔,想这个小姑娘也太可爱了。
同时,她印证了猜想。
像是被识破心思,又像真的惋惜不能瞧见御赐,陈时呜咽一声,榻上无高物,能倚靠的就只有一个陆掌柜。
小姑娘顺势倚在陆行鸯的肩上,蜷着臂,将头埋进去唉唉叹息。
过一会儿,陈时坐直了,不太好意思般向陆行鸯笑笑,眼睛亮晶晶的。
林秦秦恰好歇了手,往这边走来,她先对陈时抿唇一笑,又瞥眼去看陆行鸯,也不说话,脚步却慢了,似乎疑迟。
时辰不早,陆行鸯顺势起身告辞,陈时点头,送了陆行鸯几步。
等她回到铺子,莫清正在拨动算盘,见人进来,眸光闪烁,有些犹疑。
陆行鸯环视四周,不见画绣,问他,这小丫头去哪里了?
少年口气有些不满,回答。
“我怎么知道,她又不像寻常姑娘,阿姐还担心她吃亏了?”
陆行鸯莫名其妙,“吃什么亏?”
莫清一愣,不说话了。
他举动有些反常,但对方“打死也不开口”的模样,陆行鸯便坐在一旁的凳上,拖着腮,边想边问。
“你又坑了画绣的钱?”
“不是!”莫清愤然否认。
“那暗地里加了活给她……”
“我是那样的人吗?!”莫清将算珠拨的嗒嗒作响。
陆行鸯便不说话,只维持拖腮的姿势,望着莫清。
莫清方才的恼意消去,此时再看陆行鸯如此行为,便有些受不住。
最终,少年败下阵来。
莫清眸光黯了黯,偏过头小声提醒:“其实,画绣那丫头长大了,男女之情……也要懂了。”
明明在说别人,少年脸上不可掌控似的溢出两朵红霞,真是可爱。
陆行鸯近日忙于各种繁琐,如今被他提醒,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