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连山不是一个经常做梦的人,大多数时候他的睡眠周期都很规律,但这一天他破天荒的在凌晨四点时醒了。
他从被褥间坐起来,单手撑着额头忍不住去回想那个虚无缥缈的梦境。
梦里他依旧像个风筝一样飘在那个三皇子身后,他们来到一片高高的山坡,从山坡那里可以看到远处的一座古式村落。那里似乎在过节,内里燃着烛火的孔明灯被托举到半空,然后又随着风往更高更远的地方飘去。
三皇子背对着他,若有所思地看着夜幕下的零星烛火,忽然问道:“你想做一个凡人吗?”
青烟一样的魂体被问住了,怔了好一会儿才说道: “做凡人好吗?”
三皇子似是笑了一下,“当然好,他们男耕女织,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生活一定非常惬意自在。”
“可是他们的寿命好像很短……”
“活的那么久干什么?”三皇子一哂,双手交握放在脑后向后一倒,无所顾忌地翘着二郎腿,“如果是我,我宁愿做个凡人,鹤寿千岁以极其游,蜉蝣朝生暮死已尽其乐,岂不快哉?”
霍连山感觉自己依附的这个魂体似乎不是很明白,苦恼地挠了挠头。他试着控制手脚想要飘过去看看三皇子到底长相如何,但还没靠近,又像上次一样醒了。
他打开台灯找出纸笔,在上面写下:龙族,三皇子,魂魄?妖族暴乱,这几个词。虽然可能是他多心,但这几天断断续续的梦境显然已经超出正常做梦的范围了。
龙族?
他在这个词上面画了一个圈,每一个进入特殊事件调查局的外勤人员都会经过系统的培训,以及要去档案室领取一本《上古妖族简史》。这本书他以前闲着没事拿来看过,里面记录着上古时期的各类大事件,除去盘古开天辟地、女娲补天造人、神农尝百草这些老幼耳熟能详的三皇五帝经典故事,里面还记载了“龙”这一物种的起源由来。
对于“龙”这一极具神话色彩的生物众说纷纭,不一而足,其中广为流传的一个版本是在上古时期,经过经年征战黄河流域只剩下黄帝部落和其他八个部落。其中黄帝部落以鱼为图腾,其他部落分别是花鹿,神驼,白兔,玄蛇,巨茞,苍鹰,黄虎,青牛为标志,后来他们组成一个联盟的新标志,于是龙就出现了,但到底有没有人真的见过龙,这就无从得知了。
霍连山屈起食指敲了敲眉心,看来今天去分局后得去一趟档案室查阅一下相关资料。他把纸笔放回床头柜,打算稍微休息一下再去晨练,谁知道一闭眼,不知道怎么又睡着了。
他又做了一个梦,但这回梦境里的另一个人成了谢泽。会议室里,他就像一只狡猾莫测的妖,伺机靠过来时,嘴角含笑,眼角带钩,暗自打量着你全身上下任何一处细微的变化,并期待着你下意识的惊慌失措。
烟草的味道并没有想象中难闻,甚至还混着一股若有似无的雪松木的后调,无形中仿佛一根羽毛,极轻极慢地撩拨着心间那块软肉,自己稍不注意,就会兵败千里落荒而逃。
现实世界里的霍连山用尽全部定力才将自己钉在原地,梦境中的霍连山却被引诱煽动,他揪住谢泽的衣领将人拎到眼前,在那人盛满得意之色的目光里俯身下去……
“霍队早。”
“霍队早。”
霍连山顶着一张冒着寒霜的脸踏进分局,周身无形散发着“别惹我、滚远点”的烦躁气息。迎面和他打招呼惨遭无视的尤方看着他的背影忍不住嘀咕:“哇,一大早的谁又把鬼见愁给惹毛了?”
霍连山拐进了档案室找资料,忽然听到了那个扰他清梦的声音,他脚步一顿,站在书架后面犹豫了一下该走还是该留,还没决定好,两个人影不知从哪里又冒了出来。这两人都是他认识的,一个是赵小云,另一个是吴主任手下的,叫曾风桦。
曾风桦捧着那本《上古妖族简史》,问坐在对面喝豆浆的谢泽:“谢组长,关于龙的起源这本书上面已经讲过了,你对这个有什么看法?”
谢泽咂舌,““龙”可是久盛不衰的经典大IP,先不说那些龙啊凤的神话电视电影,只要你在网上输入一个关键词,下面就会立刻给你跳出来一大堆什么 《龙族幻想》、《龙族战纪》、《霸道神龙爱上我》、《我与神龙有个约会》、《他和龙族三皇子有一腿》的热门小说,里面故事之跌宕情节之香艳,保证让你看的废寝忘食不能自拔。”
曾风桦:“啊?那你都看过啊?”
谢泽不小心暴露了自己的书单,脸色一板:“没有没有,我一本都没有看过。”
曾风桦:“那你知道其他的关于龙的来历说法吗?”
谢泽吸溜一口豆浆,装模作样地摇头: “这个关于龙的说法太多了,传着传着都成了神话。”
曾风桦问:“难道还有更不一样的说法吗?”
“当然有。”谢泽说道:“只是第二种说法不足为证,因为它太血腥荒诞,很多人都把它当奇闻异事听了。”
赵小云正在旁边录入昨天整理出来的资料,抬头问道:“那、那第二种说法……是怎么样的?”
“这第二种说法只是一小部分阴谋论者的猜测,他们根据 《大荒西经》以及 《神话秘闻录》里记载的野史得出结论。”谢泽感觉自己缺少一块惊堂木,摸摸手机又肉疼地放了回去:“咳咳,话说上古时期,女娲造人补天,万妖暴乱,人族式微,众妖互相残杀以争妖族首位,有妖兽苍龙弑妖吞魔大杀四方自封为神,但龙性本淫,且嗜杀暴虐,狂傲张扬,后来天道看不下去了,降下九九八十一道惊雷,妖龙魂飞魄散,肉身坠入大荒圣池,腹中怨魂在血色圣池里日夜凄厉哭嚎不止。”
他说着忽然停下,曾风桦果然被他的故弄玄虚所吸引,追问道:“啊?后来呢?”
谢泽像很久很久以前窝在街角给人占卜算卦时那样抚着下巴:“后来啊,出现了一个龙族三皇子,他呢,以为自己是电是光是唯一的神话,上赶着以身为祭把圣池给封印了。”
因为错过恰当时机离开的霍连山站在书架后面,一开始听谢泽在那三纸无驴嘴上跑马还在心底笑了一下,但却忽然听到“三皇子”这个称呼,不由静下心仔细听着那边的动静。
赵小云十指翻动迅速在电脑文档里把谢泽的话记录下来,他想到那晚在天池所经历的恐怖经历,突然有种想法:会不会……谢组长说的那个说法才是历史的真相呢?毕竟天池里面确定封印着恶鬼。
这小子是个理科生,对着电脑找到天池的坐标,他扶了下眼镜腿,习惯性结巴道:“这么说……天池也、也就是曾经……的圣池了?”
谢泽点头又摇头。
曾风桦好奇追问:“那天池不是自古就有的吗?曾经有地质学家勘测了它附近的土质层,分析结果是天池至少有几千年的历史了。”
谢泽:“在人族混战时期天降大旱,圣池曾经干涸过一次,那时跑出了不少孤魂野鬼。天池是后来才又重新积水成湖的,这中间差了百八十年。”
“这样啊。”曾风桦被谢泽三言两语忽悠住,刨根问底道:“那龙族三皇子献祭封印圣池后呢?”
谢泽被问的一愣:“这个我怎么知道?”
曾风桦:“你看的那个野史里面没讲到吗?”
谢泽心说:老子一时想不开把自己当块石头填了圣池之后是死的不能再死了,之后的事情又没有人烧纸告诉我,我去哪儿知道?
他是在大旱时期苏醒的,一睁开眼还没搞清楚什么情况就对上了一双冒绿光的兽眼,一头狼爪子正搭在他胸口上,发现自己的猎物要挣扎,立即露出一个龇牙咧嘴的咆哮,然后张开大嘴扑向他的脖颈处。
谢泽可没有舍身喂豺狼的高尚觉悟,一巴掌把那头狼拍飞出去老远,那是一头老狼,皮毛发灰后腿还是瘸的,被拍飞后哼唧了两声,但还是不死心围着他打转。他坐起身后发现自己此刻正身处在圣池边上,身上泥块尘土血迹斑斑好不狼狈,看样子应该是那头狼把他从半干的池底拖出来准备当宵夜啃了,谁曾想“宵夜”突然动了手把自己拍飞了。
真的是狼生艰难。
谢泽勉强把自己收拾干净后就下了山,见周遭山石地貌改变良多,不由心生沧海桑田谓世事多变之感慨。
下山后他在山脚下捡到了一只狐狸幼崽,心想路上能有个伴,就把它塞进了袖子里。之后他在凡尘俗世中游荡,恍然发现凡人并不是那么好做的,当年恰逢大旱,赤地千里,所望眼之处皆饿殍满地,枯骨籍籍,民不聊生。他把伸着脑袋好奇张望的狐狸头按回袖子里,终是心中难忍,动手超度了这遍地亡灵。
再后来很多年,人间终于有了那么一点百丈软红尘的样子,他带着已经可以化成人形的胡宴四处漂泊,如果时运好,遇到繁华兴盛的村镇就会多逗留一段时日。
谁能想到当初英勇大义以身殉道的龙族三皇子竟然沦落到混饭全靠一张嘴的凄惨地步,他做过狗头军师,做过教书先生,也卖过烧饼贩过货物,贩夫走卒三教九流,三百六十行做了快一大半,要是写一本各行职业心得,估计可以畅销全球。后来谢泽发现做个凡人太辛苦,为了生计奔波劳累,干脆在街边支了一个摊子给人看相改风水,自此心安理得的当起了神棍,直到一次喝多酒被赵鹤然诓进了这劳什子分局,再清醒时谢神棍已经一失足成千古恨……
霍连山站在书架后面,把身体重心从左脚换到右脚,看见赵小云和曾风桦抱着笔记本电脑走了,本以为谢泽也会跟着离开,谁知道他竟然坐在那里发起了呆。
他在这藏了半天,现在突然现身的话又显得突兀,可是谢泽那厮一时半会儿又没有起身要走的意思。他盯着手里的书,咬了咬牙,打算抬脚出去时忽然听见谢泽说道:“你们来了?”
霍连山收回脚:你们?
那边谢泽打开窗户,两道剑影倏地钉在他面前的桌子上,正是他和恶蛟打斗中丢失的那两把双刃剑。
谢泽对着那两把剑道:“还知道回来?”
那语气就像是轻声叱责贪玩不回家的熊孩子。
谢泽又问:“昨天让它跑了,现在找到那条蛇了吗?”
双剑剑身发出一阵轻颤,似是在回应。
“好了,”谢泽伸出胳膊搭在窗台上,外面呼啸而过的寒风立即糊了他一脸雪渣子,他把外套拉链拉到下巴出,小声抱怨了一句:“啧,这个鬼天气,早知道不装逼多穿一点了。”
他屈起食指在嘴边吹了一声响哨,听到窗外传来一声鹰隼的鸣叫之后单手撑着窗台纵身一跃!
“谢泽——!”
这里可是六楼!
霍连山想也没想地就从书架后面冲出来,谢泽闻声回头对他做了一个口型,然后咧嘴一笑消失在窗台那里。
霍连山疾步跑过去向下看去,但楼下草坪那里除了几个冒着风雪遛狗的老头什么也没有。
谢泽说: “我去去就回。”
他要去哪里?
霍连山拧起眉头,想到刚刚谢泽对着剑问的话——
找到那条蛇了吗?
谢泽在找谁?难道是从天池封印里逃脱的恶蛟?
他略一思付,自己突然出现后谢泽的反应并不惊讶,看来他早就知道自己就在这里,所以这句话一定是有意说给自己听的。
霍连山想不通他这么做的目的,过多的思虑揣测只会浪费时间,他把书丢在桌子上,转身拨通一个电话:“查一下八组组长谢泽现在的位置,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