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5章 第 75 章

无人回答。

霍连山替谢泽掖了掖被角,重又退回椅子上坐下,他转头看向窗外闪着零星光亮的深沉夜色,缓缓吐出胸口郁气。此刻心中思绪烦乱万千,有太多太多想要问的想要说的话,奈何那个唯一可以给他答案的人此刻却仍在昏迷不醒。

自那日醒后,谢泽竟又连续昏睡七八日毫无转醒迹象,这几日霍连山一直陪在病房,胡宴不知道他怎么想的,但见他面上一派不显山不露水的冷静,于是自己最先按捺不住了。

这日下午,胡宴愤愤把保温壶把床头柜子上一放,对着两眼紧闭不闻窗外事的谢泽一顿嚷嚷:“他到底要昏到什么时候?”

霍连山正坐在床边椅子上翻着资料,头也不抬道:“这个谁也不知道,你干着急也没有用。”

胡宴哼哼:“难道你就不着急吗?”

别以为他不知道,霍连山经常看资料看着看着眼神就挪到谢泽身上了,不就是想要看看谢泽到底醒没醒吗?

霍连山翻资料的手微不可见的一顿,末了低叹,“这不是可以急来的事。医院的权威专家、特局或是妖协善于救治方面的人也不是没来过,但是最后得出的结论你也看到了。”

这些胡宴也知道,可他还是忍不住嘀咕:“这再睡下去就成老王八了。”

霍连山:“……”

谢泽日夜昏睡不醒,他心里岂能不着急,但是那日方和尚与于道飞一道来医院看望谢泽,于道飞说的一段话尤为中肯。

于道飞那日在病床边见检查的医生走了,抠着脖子上的大金链玩,半晌忽然说道:“你们说这老八,天天风里来雨里去风风火火煽风点火赴汤蹈火,生了一颗七窍玲珑心,这件事还没解决完就寻思着那件事,然后呢还喜欢擅作主张独断独行先斩后奏,最后回回要么是伤重吐血要么就是心口给人、哦不,妖掏个窟窿。但这还不够,每次伤还没好结实了就又忙着出幺蛾子了,你说这特局谁能有他忙?这下好了,人生在世终于敌逢对手躲不过去了,好家伙又是一顿嗷嗷吐血,方胖子说那日找到你们时两个人跟血浆里滚过一遭似的。唉,这旧疾加新伤凑一起了,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一介血肉之躯又不是铜浇铁铸的变形金刚葫芦娃,怎么的也得把以前缺的补上,所以我看呐,你们就由着他睡也别着急上火,有时候昏睡又何尝不是身体一种自我疗伤的程序呢?”

这番话说的方和尚一边“阿弥陀佛”一边连连点头称赞此话有理。

这套马的汉子粗中有细,往往能发现别人不易察觉的华点,霍连山视线不由自主又落到了谢泽的身上,想了半天,竟然觉得于道飞说的也不无道理。

于是霍连山对烦躁炸毛的胡宴说道:“老五他说的也没什么毛病,你若是在医院呆的烦闷,不如去与江槐一起处理蟠龙欢乐谷那边的善后事情吧。”

此话一出胡宴立即翻出一个白眼,“我才不和那乳臭未干的狼崽子一起,话不投机半句多。”

霍连山便不再多言,目前他在休假养伤阶段,局里的事情大都由赵局安排妥当,自己也没有插手的必要。

见谢泽一时半会儿是不会醒了,胡宴把带来的鸡汤咕嘟咕嘟一口气全干了,然后拿着纸巾擦擦嘴边说道:“我还是先回去了,反正你在这里也没我什么事,老大他要是醒了,你就跟他说云霞村的酬劳已经到账,这回我可一分钱没动,全给他存卡里了,我也不知道具体应该是多少,日后若是那边给的钱少了可别找我。”

霍连山抬头:“云霞村的酬劳?”

那边胡宴低头收拾保温壶,没发现霍连山脸色突然变得很难看,“对啊,那日刚把你们救回来老大醒了一次,吐着血交代我一定要去处理云霞村的事情,说完就又晕了,然后一直到现在还没醒。”

霍连山压下心中情绪,似是无意问道:“你们那日怎么会突然出现在云霞村那里?”

提起此事胡宴一脸吐槽:“那日老大突然说要带我们去旅游,把我、二泽还有吉祥如意都带着出门了。谁知道原来他早就接了一个单子,因为人手不够又担心我们不去帮忙才以此谎骗把我们拐去充数,哼,枉费我白高兴一场,竟然以为这铁公鸡终于铁树开花大方了一回!”

“嗯,我知道了。”

目送胡宴离开后,霍连山双眼紧盯着病床上那人,最后忍不住磨牙:“谢泽,你最好早点醒来给我把事情解释清楚!”

仿佛预见到霍大队长的磅礴怒气,谢泽今日依然没有清醒过来。

夜半时,天边突然出现一道惊雷,霍连山起身把半开通风的窗户关上,果然不多时一阵大雨便“噼里啪啦”砸在了玻璃上,狂风阵阵,可见这场雨来也匆匆声势浩大。

自伤势稳定行动自如后,霍连山便把自己搬到了隔壁谢泽的病房里,一来是担心谢泽的病情,二来……是担心这幺蛾子若是突然醒了又再次毫无征兆的玩消失。

霍连山觉得自己仿佛患了一种癔症,谢泽就像是“薛定谔的猫”,自己总是要时不时的看上一眼才能放心。但来回两个病房走动十分不方便,抬头是胡宴神色怪异的若有所思,低头是赵小云一脸天真无邪的疑惑不解,搞得咱们的霍大队长产生了一辈子都没有过的巨大尴尬。于是霍连山发挥自己超强的行动力,把自己连人带被褥搬到了隔壁,美名其曰“看管潜在嫌疑犯”。

雨势渐大,霍连山把窗帘半拉上后顺手又给谢泽掖了掖被角,他弯腰低头看着谢泽昏睡时柔和的眉眼,内心不禁一片柔软。他伸手把谢泽额前的一缕头发撩开,谁知手指将要触上去谢泽突然猛地睁开双眼。

霍连山心中一跳,还没来得及欢喜耳边突然一道劲风已至,他下意识抬手格挡,两个人手臂撞到一起,发出“咔啦”一声闷响。

“谢泽!是我!霍连山!”

谢泽眉眼凌厉满脸煞气,挣扎着要跳起来中途因为身上的伤又立即委顿回去。霍连山胳膊伤势未愈,冷汗当时就下来了,他强忍着痛楚把谢泽摁回病床,低喝道:“谢泽!醒醒!”

像是听到霍连山的声音,谢泽不再挣扎,他脸上凶煞之气如潮水快速退去,只留下苍白的面色。他眨眨眼,待看清面前是谁,立即倒吸一口气,“疼疼疼,连山你压着我干嘛?我这身上怎么跟千刀万剐一样?还有这大半夜孤男寡男的,你不要离我这么近……”

有些人不开口还好,一开口又是一股子熟悉的油腔滑调,但霍连山后知后觉的想,这厮还是油嘴滑舌的时候比较好。

霍连山收回压制谢泽的胳膊站直身体,没有提方才梦魇一事,“终于舍得醒来了?”

谢泽揉着被弄疼的锁骨,撑着身体半坐起来,“这是医院?我昏睡多久了?”

“十五日。”霍连山确定他神色已无异样,这才放下心来。

谢泽听到自己昏睡了那么久,有些不敢相信,“怪不得我这腰酸腿疼的,不知道的,还以为被人偷偷打了一顿出气呢,你说是吧霍大队长?”

霍连山垂下眼,安然坐在椅子上。谢泽碰了个软钉子,摸摸鼻子又继续没话找话,“呃,现在几点了?”

“凌晨两点。”霍连山低头看了一眼手表。

气氛突然就冷了下来,谢泽干巴巴回了句:“哦,这么晚了啊。”

这一次霍连山依旧没有接话。

谢泽摸着自己身上的绷带,偷偷瞄了对面一眼,见霍大队长冷着脸闷不吭声,心里不知道为什么竟一阵阵莫名发虚。他不怕霍连山发火对自己横眉冷对咬牙切齿,反而最怕霍连山不声不响什么都不说话的样子。谢泽把被子拉高围在身前,像遇难一脑袋扎进沙子里的鸵鸟,企图减弱自己的存在感。

窗外风雨交加,过了大概几分钟,霍连山终于开口了,“谢泽,我们谈谈。”

谢泽干笑,“这、这大半夜的有什么好谈的,有什么事我们等到天亮了之后再说吧!”

霍连山对他拙劣的演技冷眼旁观:“等到天亮之后?然后你再一声不响的给我玩消失是不是?”

谢泽没想到自己一醒来面对的就是对自己“积怨已久”的霍连山,更没想到霍连山会这么直接连顿都不打一个的直球攻击,他想起在山谷里的时候霍连山说事情结束之后在跟自己算账的话,心说:完了完了,这回自己好像是真的把他惹毛了……

“哎呦我的胸口好疼!”说时迟那时快,谢泽干脆把自己的厚脸皮发挥到极致开始装病,他身体向后一倒,缩在床上捂着自己左心口处直喊疼,“快快快,快去叫医生,是不是伤口又裂开了——”

霍连山丝毫不为所动,甚至冷哼一声,“如果我没记错的话,你受伤的右面,谢组长是不是捂错地方了。”

这话用的是肯定句。

谢泽一听,双手立即从善如流的换了个地方准备嚎,谁知还没开口,就被霍连山冷冷打断,“行了,把嘴闭上,老实坐好!”

谢泽老实闭上嘴,手脚麻利坐起来,神情讪讪。

霍连山显然是正在气头上,想想也是,那日突然被一声不响的“抛弃”,费劲千辛万苦终于找到苦主了,谁曾想只等来一句“和你有什么关系?” 好吧,即使没什么关系,可是自己也不能眼睁睁看着谢泽这厮自寻死路,于是一路看守护佑把自己弄个重伤昏迷,没想到自己率先清醒,结果始作俑者还在昏迷。谁知道他这些天心里担心忧虑的茶饭不思,整个人清减了许多,最后终于把人给盼醒了,谢泽这人又一副插科打诨混不吝的不正经样……

这事是搁谁身上谁也没办法心平气和装万事顺心没发生,若是碰上暴脾气的,大概要先把谢泽暴揍一顿才能出气。

霍连山深深吸了一口气,以此平复波动的情绪, “我只问你一个问题,那日你为何不告而别?”

谢泽一僵,他以为霍连山会问关于夜九或者金龙的事,没想到第一句话就直接正中靶心。但这个叫他怎么回答?是我看见你与其他女子拉扯不清所以负气出走?还是我谢某人不问青红皂白打翻醋坛子所以负气出走?

这这这……这怎么看都不是个好回答的问题啊!

事到如今,依霍连山素日为人处世,谢泽深知那日应该只是自己的误会,若是搁在平时或者换个人,误会既已发生,他大可当面或事后质问清楚,整个流程冷静理性完美无瑕,可坏就坏在那个人是霍连山而不是旁人,正所谓旁观者清当局者迷,此事症结所在不过是“在乎”与“信任”两点。

谢泽这边正两厢筹措,不知该如何回答,这时左手袖子突然一动,弹出一双绿豆大的小眼睛:“他那日见你与一女子行为举止甚是亲昵,大概是心中十分生气,便酸溜溜的走啦。”

霍连山拧眉不解:“什么时候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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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之泽
连载中一十月夜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