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年初三,城南庙会。
在谢泽的盛情邀约下,霍连山傍晚时分准时出现在了风水铺子的大门前。这是他第一次正式进入这里,之前看到在谢泽的资料档案上写着开有一家看相风水的铺子,但一直没有什么恰当的时机亲自过来。
铺子里的陈设比较古色古香,摆设一类大多数都是木质为主,主座背后的墙上挂着一副字画,自如其人,龙飞凤舞写着四个大字:风水阴阳。
“请喝茶。”
方才把自己引进来的是一位身姿高挑的少女,穿着一袭素色长衫,眉眼间透着一股子冷意,像开刃的剑,锋利出世。
霍连山接过绘着傲雪寒梅的茶盏,点头道谢,“劳驾。”
上完茶,少女却不急着离开,拿着茶盘立在一边,时不时的偷偷瞄过来一眼。
霍连山任她看着,面上不显波澜,只是他没想到的是,没一会儿又来了一个十几岁扎着双髻的小女孩,她端上来一盘点心之后也立在一旁看着自己,少年老成的脸上满是好奇。
谢泽身边的人……都是这么奇奇怪怪的吗?
“吉祥、如意别闹了。”
谢泽终于姗姗来迟,他走上前把霍连山面前这两人赶走,又对着他搓着手表示歉意:“不好意思不好意思,这两人是剑灵,不是人,不通人情世故,你别介意。”
霍连山点头,方才见那两人身上灵气浓郁,和他之前那对双刃剑有所相似,猜想她们必定不是寻常人,没想到竟然是剑灵,怪不得。
“走走走,庙会已经开始了,我们赶紧去吧,不然一会儿人多起来,就挤不动了。”谢泽怕吉祥如意待会又出什么幺蛾子,赶紧拉着霍连山出了铺子。
云州市的庙会一般是从初一到初七,但初一初二大家忙着过年走亲访友故而没什么人,真正开始热闹的是初三这几天。沿街两遍摆满了大小摊位,吃的喝的应有尽有,白天的时候有舞狮戏龙,等到晚上更热闹,会有花灯猜谜一类的游戏。
谢泽和霍连山两人顺着人流肩并肩走着,他生怕霍连山不喜欢这种环境,一会儿问道要不要吃点这个一会儿问道要不要喝点哪个?
霍连山都是摇头。
“你是不是不喜欢这里?”谢泽以为他对这些不感兴趣,“你要是不喜欢那我们去别的地方——”
“不是,”霍连山出声打断他的话,似乎在考虑什么,最后语气诚然道:“其实我没有逛过庙会。”
谢泽忍不住笑了,“那你之前的人生一定很无趣,我说霍大队长,你不要老是板着脸,咱们放松一点不好吗?”
霍连山还是一脸波澜不惊,“走吧,去前面看看。”
谢泽摇摇头,表示对此无可奈何。
两人又一起逛了一会儿,谢泽看中了一个射击气球赢礼物摊子上的一个毛绒坐垫,心想着赢回去给胡宴用。玩法很简单,就是射气球,只要击中整排气球就能赢取礼品,但是他显然太高估了自己的枪法,试了几次都没有命中过。
谢泽盯着对面的气球十分挫败,“看来天公不作美,算了算了。”
手中的玩具枪忽然被一只手拿走,霍连山低头试了试枪,问道:“全部打中就可以?”
谢泽忘了身边还有一个用枪高手,点头,“对对对,游戏规则就是这样。”
霍连山端起枪瞄准对面的气球,最后不出所料,谢泽成功得到了那个毛绒坐垫。
离开玩具摊,谢泽对着霍连山抱拳:“感谢感谢,感谢咱们霍大队长伸以援手。”
闻言霍连山只是淡淡看了他一眼,“你不觉得,特局刚入职的外勤枪法都比你准一点?”
何止是一点,那是准了不止一星半点。
谢泽一摊手,“没办法,我就是学不会那些玩意儿,再说这不是有你在嘛,我还操心这些干啥子,你说是不是?”
想必他是完全忘了先前扛着火箭炮把从血池中现身的恶蛟轰的骂街的人是谁了。
霍连山默默摇头,对此不置可否。
时间过的很快,夜色很快笼罩下来,谢泽一手捧着一袋糖炒栗子,一手拎着饮料,本来他胳膊上还夹着那个毛绒坐垫,后来是霍连山实在看不下去,主动帮他拿了过去。
今日不工作,霍连山穿着一身休闲装,虽然面色冷淡看上去有些生人勿近,但容貌俊朗,加上此刻手中拿着一个与本身气场十分不合的玩具,还没走一会儿就吸引了不少目光。
谢泽唏哩呼噜喝了一口奶茶,一边把里面的珍珠当糖豆嚼,一边在那里偷笑。霍连山听到动静,先是嫌弃了一下,又感觉有些莫名,问道:“何事发笑?”
谢泽还没想好怎么回答,眼睛撇到一个地方,赶忙拉着霍连山躲到一边的摊子后面,“别动别动快躲起来。”
霍连山挑眉:这又是怎么了?
在距离他们不远的地方,尤方拿手搭在眉毛上四处张望,“哎?老八呢?我明明看到他了,他旁边那个好像是霍队,我的天,霍队这种冰山雪莲竟然也会逛庙会?哎,你刚刚看到没有?”
说着胳膊碰了下旁边的赵小云,赵小云摇摇头,他是在下班时拉出来的,耸拉着一张娃娃脸,整个人看上去没什么精神。
尤方知道赵小云在大楼里受了不小的刺激,拍拍他的肩膀,人模人样的叹气,然后往嘴里猛的又塞了一大块炸鸡,撑的腮帮子鼓起老高。
人类的悲喜并不相通,人类与妖族之间更是如此。
谢泽一直等到尤方他们走了才出来,见霍连山看向自己,主动解释道:“要是被这犬妖看到我,那完了,不拉着我吃完整条街他让我钱包大出血是不会走的。”
他又和霍连山说起了那次无知的被尤方拉去吃自助餐然后被店老板拿着锅铲赶出来的事情,不禁有点啼笑皆非。
霍连山转过头,但还是被谢泽看到他略微勾起的嘴角弧度。这时旁边不知道谁突然高喊一声:“姻缘花灯开始喽!”
姻缘花灯?这不是七夕时候的玩法吗?谢泽拉了一个摊主如此问道,摊主笑答:“这是今年刚推出的,像魔术一样,可神奇了!”
正说着,一盏盏花灯接连不断的从不远处飘了起来,花灯形状各异,花鸟鱼虫应有尽有,摊主指着缓缓飘在半空的花灯又热心解释道:“姻缘花灯主姻缘,倘若取一盏花灯赠予有情人,内里烛火不灭,便是佳偶天成命定之缘。”
这话谢泽越听越觉得耳熟,记得很久很久之前他带着小精魅一次闲逛时偶遇妖族夜市,好像也听过类似的说法。
那时恰逢凡世的七夕佳节,天边牛郎织女鹊桥相会,地上人族男女在月老庙附近放河灯,路过的几个妖族商人见了,便混做其中做起了生意,售卖一种里面装着会发光小虫子的花灯。这种虫子在妖界十分常见,经常一雌一雄成对出现,妖族商人将它们分开装进花灯,届时拿着花灯的人族男女远远相遇后,里面的妖虫若是遇到自己的另外一只,便会发出特定的闪光。
后来因为这种花灯总是乱点鸳鸯谱,妖族商人眼见投诉太多,渐渐的也就没有继续售卖了。
谢泽把自己知道的告诉霍连山,一旁的霍连山皱眉,“过去看看再说。”
谢泽也正有此意,两人一起走过去,还没走近,一只小兔子形状的花灯忽然晃悠悠飘在霍连山面前。
他伸手接住,似是顿了一下,又转而递给谢泽。
谢泽以为他是要自己看看可有蹊跷,于是认真看了看,“和我之前看过的差不多,只是里面换了一种妖石,只需很少的妖力便可以催动飞起来。”
霍连山盯着谢泽的表情有些怪怪的,下一秒,他转而看向那个长着一对龅牙的摊主,“妖族?”
谢泽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饶有兴趣的摸摸下巴,“竟然是鼠族,我以为自妖族第二次暴乱被平息之后它们应该都躲在深山老林里苟着,没想到会在这里碰见。”
他回头看向霍连山:“我猜,这个摊主一定没有良妖证。”
而无证者,不可入城。
话音未落,前面突然传来一阵骚动——
“哎挤什么挤?你踩到我鞋了?”
“我的花灯!别踩别踩!”
“你跑什么?还没找我钱呢?哎哎哎,老板跑了!老板!”
原来是那鼠族化成的摊主不知怎地突然扔下摊子跑了!
霍连山神情一变,“追!”
他抬手摸向腰侧发现摸了个空,这才想起来今日休班配枪已经上交。这鼠族无证入城是其一,此地无银三百两未语先逃是其二,不管怎样都要抓起来好好审问一番。
眼见鼠族越跑越远,他迅速追了上去。
“哎!霍队,你等等我!”
谢泽还没跑一会儿就累的气喘吁吁,他停下来弯腰手撑着膝盖喘气,“算了算了,我这两条腿就不是用来追人的。”
原地休息了一下,他掏出一张符纸抛出去,符纸遇风飞起,瞬间变成一只体积小巧的飞鸟,“去追他们。”
灵鸟煽动翅膀,咻的一下没了踪影。
自从绍山那夜之后,谢泽发现自己的灵力更加充沛的同时,渐渐还可以驾驭很多之前不能用的灵术,上次的灵鸟寻踪便是如此。
对比之前的纸鹤,灵鸟的身形明显更加轻盈灵巧,它一路逆风而行,谢泽根据灵鸟的踪迹跟上去,最后果然在一处地下桥洞那里追上来霍连山。
他过去一看,立即忍俊不禁的笑了起来——那胆小鼠妖大概从未见过霍连山这样如此强悍凶恶还又锲而不舍的人类,又累又怕的躲进桥洞想要藏起来,但还是被霍连山捉了出来。
果然,当初霍连山硬生生把一只小妖追的口吐白沫的事迹不是空穴来风。
“厉害厉害,我就说咱们霍大队长不愧是特局第一。”谢泽抬手抚掌,一脸钦佩。
千穿万穿马屁不穿,但霍连山明显不吃这套,他把手中一样东西丢过来,“你应该多锻炼锻炼身体了。”
谢泽一噎,笑了笑没说话。他接住被丢过来的东西,一看,原来是霍连山帮忙拿了一路的毛绒玩具。
而那鼠妖在听到“霍大队长”这个词之后,惊叫一声:“鬼见愁!”就变成原型吓晕了过去。
谢泽心说:看来咱们霍大队长的外号那是闻名遐迩,响彻人、妖两界。
回去的时候谢泽从小摊上买了一个小笼子把不省人事的鼠妖关了进去,并贴了一张符纸在上面,由霍连山带回分局。
但是谢泽怎么看霍连山这种人也不像是会有闲情逸致拎着老鼠笼子逛街的人,这一看过去违和感满满,怕霍连山生气,他这一路想笑又不敢笑,直把自己憋的不行。
在路口分别的时候,霍连山忽然说道,“我给你的花灯收好了。”
谢泽愣了愣,“你要当做证据啥的?那你顺便带回分局吧。”
霍连山唇角微抿。
“怎么了?”谢泽见他眉头一皱像是不高兴,小心问道:“难道不能带回去?”
闻言霍连山脸色更臭了,他冷哼,“世人皆以为谢组长风流多情,没想到今日却是不解风情。”
说罢,拎着鼠妖就上车开走了,留下谢泽摸着脑袋百思不得其解——
这花灯……怎么就不解风情了?
回了风水铺子,谢泽盯着失去妖力内里灯光已经熄灭的花灯好一会儿,还是十分费解,胡宴又不在,最后没办法他只好问了问晚归的二泽。
二泽摇着扇子还没开口,躲在一旁的如意嗤笑一声,“古有妖族送灯定情,今有木头不解风情。”
吉祥拿着软布给还是剑形的如意擦拭灰尘,轻笑道:“莫管他,不然到时候又要怪我们瞎掺和。”
一语惊醒梦中人,谢泽“噌”的一下站起来,恨不能现在就提着灯去翻霍连山的窗户求证一番,但他这边还没想好怎么付诸行动,门外忽地飘来一束狐火。
谢泽见了,忍不住念叨,“啧啧,难得这头公狐狸还想着给家里捎个口信。”
狐火却忽然扭曲着变成几个血淋淋的字迹:救……命……
谢泽脸上笑容一下子僵在那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