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第 19 章

于道飞指挥着外勤往楼顶上爬,“快点!老六带几个人先走!”

尤方立即化出原形,身长一丈,双眼冰蓝,一身皮毛雪白,犹如远古神兽飒爽不凡。它叼住赵小云的后领把人甩在背上,赵小云被远处天塌地陷的阵仗吓的双腿发软,但仍不忘把哆哆嗦嗦地身边的一个外勤顺带着拉上犬背。

被赵小云拉上来的那个外勤叫吴进,他就是那个胆大包天拿着树枝捅蛇的壮士,他抓着赵小云的胳膊,激动不已地说:“我我我还是第一次见到尤方组长变身。”

赵小云:“我我我这是……这是第二次见到。”

尤方听到两个结巴竟然在自己背上聊起来了,喊道:“都什么时候了还闲聊,给我抓好了!”

说着纵身一跃,带着人跳上已经倾斜成120°的顶楼,迎面扑来的强劲溯风将他吹的险些一个趔趄。

天边太阳升起的地方像一片被熊孩子踢球打碎的玻璃,裂缝处爬满蜘蛛纹,又一道闪电“呲啦”劈过,那些蜘蛛纹越爬越远,“哗啦”!明亮天幕就像是跌乱的拼图一样一片片掉了下来,露出无边无际的浓重黑暗。

再近一些的地方浓雾渐渐散去后已经可以看清云州市这座城市的轮廓,尤方把眼一闭,在心里默念“我是妖摔不死摔不死摔不死”,用力一蹬腿,从又倾斜了十几度的顶楼跳了下去。

“谢泽上来!”

霍连山抓住胡宴脖颈处一簇毛发,向仍站在原地的谢泽伸出一只手想要拉他上来,但他却摇了摇头,“你们先走。”

霍连山不死心又要伸手抓他,结果被对方避开抓了个空,他的语气简直可以算得上气急败坏:“你要干什么?你给我上来!”

谢泽再次坚定地摇头,对他露出一个宽慰的笑:“恶蛟穷凶极恶且小肚鸡肠,若是被他逃走了日后有的麻烦了。霍队你们先走,我去把他捉来今年局里年夜饭给赵老头下酒。”

“儿砸,把霍队他们安全带离这里,你花光了我棺材本的事我就不追究了。”他拍拍胡宴的头,又在它下巴处挠了两下,视线却是看向霍连山的:“乖,都听话。”

说着转身大步走向被符咒限制在原地的夜九。霍连山死死盯着他的背影,坐在他身后的方胖子见状赶紧一把搂住他的腰,催促道:“小狐狸快走!霍队你放心,谢泽那个人,祸害遗千年,没那么容易挂的,这里就要塌了,我们必须尽快离开,不然会被困死在幻境中的。”

胡宴迈开四腿,避开一块砸下来的水泥板,也跟着说道:“他在自家院子里埋的那坛 ‘梦回’还没喝呢,再过几个月就能开封了,那酒鬼不喝上一口是不会死心的。”

霍连山感觉心底那座火山再也经不住一点刺激就要爆发了,他嘴角抿成一道固执的线条,尽管眼神凶狠吓人,但面部依然是满浸风雪的冷冽。他把一个受了伤的外勤拉上狐背,沉声道:“我知道你们有单独的联讯手段,转告谢泽,我们出去后只等他一个小时,要是到了时间他还没出现,晚一分钟扣他一个月工资。”

胡宴依言低嚎几声,过了几秒它略一停顿,耳朵抖了抖,“老大说你太狠了,他要罢工,要辞职回南辰路继续开风水铺子,再也不受你的气了。”

霍连山忍着内心汹涌的怒火,回以冷笑。

胡宴叼住一个差点被石柱砸到的外勤窜上楼顶水泥板,顺着越来越倾斜的大楼楼梯飞奔而下。

把人送到地面后,胡宴和尤方回身折返,终于在大楼坍塌之前把全部外勤带了出来,只除了一个人,谢泽。

烂尾楼的突然坍塌引起不小的轰动,不用霍连山联系,善后科的人已经到了,他们在第一时间驱车到达,并训练有素地封锁现场,以“烂尾楼豆腐渣工程”以切入点,率先将周边民众的思想引导到建筑商偷工减料中饱私囊造成大楼建筑不合格这一方面的民生热议上。

待围观群众散去,方胖子盘腿坐在地上闭眼念经,胡宴听了几句,知道他是在给那些亡魂超度。

魇蛇在这栋楼里盘踞了几十年,期间不知吞食了多少来往路过亡灵阴魂,借着引魂阵完全把这里搞成了一个异度空间,就连地府阴司也无力插手,没成想有朝一日被谢泽误打误撞给拆了。那些未被除尽的怨灵恶鬼如墙角苔藓,曝光于日光中化为一缕魂烟消散于空,也算了了它们被困此地的凄惨宿命。

方胖子念了半天经,大楼东侧那里一块水泥板忽然颤动着给自己翻了个面,露出下面一个灰头土脸的身影,身上笼罩着一团白光。

方胖子捂着胸口:“吓死我了,阿弥陀佛我还以为是哪只恶鬼被我念经吵的诈尸了呢。”

谢泽瘫在那里被尘土呛得咳嗽了两声,“你就是一个假和尚,再怎么念经也度化不了我这只恶鬼。”

他本意是留下来把夜九封印留在那里,等到幻境彻底崩坏后夜九也就跟着一起消失,谁知道最后只差一点让他跑了。躺了一会儿,谢泽忽然又问:“多长时间了?”

方胖子掏出与时共进的最新款水果机:“不多不少,正好一个小时。”

谢泽抬头望天,庆幸道:“还好还好,差点就要扣工资了。”

方胖子把一百零八颗佛珠挂在脖子上,见四下没人注意这里,撩起一边袖子问道:“啧啧啧,为何每次见到你你都把自己搞的这样狼狈,再这样下去我的灵力可要按时间收费了。现在又是伤到了哪里?可要我为你救治?”

“不用,”谢泽说到一半忽然换回古音:”唔……你还不起来吗?”

那团白光从谢泽身上爬起来,小精魅轻飘飘地飘在一边。夜九弄塌了大楼,楼道塌陷那一瞬他想也没想的就扑了过去。

他看着自己越来越淡薄的身体,像是忽然明白了什么,“我这是要走了吗?”

幻境已碎,里面所有事物最后皆归于虚无。

谢泽看向他,眼底是无限悲意,“是啊,你可以回到你原本的世界了,夜泽在那里等着你。”

“真好。”小精魅笑了笑。

谢泽慢慢转过身不去看他。

小精魅见他似是要走,往前飘了一步:“你不再待一会儿等我离开么?”

“不了。”谢泽背对着他摆摆手,他的肩膀似乎受了伤,有气无力地垂着,“我啊,已经不想再一次看着你从我面前消失了。”

小精魅困惑地歪着头,他张了张嘴,有一阵风吹过,那句未说完的话便随着云烟一样的虚影一起消弭于风中了。

天幕泛着沉重的铅灰色,云层越来越厚,没多久竟然飘起了雪,一开始是细碎的雪点,渐渐变成了大片大片的雪花,风雪很快便将一地的断壁残桓悄悄掩盖。

方胖子还在那里念经,只是这胖子念经念的像rap,可见业务水平有待提高,他又不知从哪里找了把小花伞扛在头顶,免了冰雪侵扰。

谢泽垂头站在那里听他念经,不一会儿头发上、肩上都覆着一层积雪,他的脸上一片空白没什么表情,一反常态的有些安静,若是随意一眼看过去,还以为是哪个熊孩子堆的雪人。

他的面前忽然出现了一双脚,顺着短靴看上去是笔直的双腿,再往上是浅灰色的羊绒毛衣。谢泽眨眨眼睛抖掉睫毛上的雪渣,试图勾起一抹与往日相同的调笑,但嘴角刚一提起就被人冷冷打断了——

“要是不想笑就别笑。”

来人的语气虽然带着一股雪渣子的冷意,但仍无法掩盖其内里一丝因为烦躁而显得别扭的关心。谢泽听了,像是朽木逢春,先前那张无情无绪的脸一下子又变得鲜活了起来。

他抬起头,对上霍连山万年不变几乎可以放在分局宣传栏上对外展示的严肃正经的脸,眼角弯起一抹浅浅的弧度: “我说霍大队长你怎么不按套路出牌?按狗血电视剧里演的,这个时候不是应该撑着一把伞过来为我遮风避雨吗?”

霍连山的面色比身边落下的雪还要冷,看样子心情十分不美好,话里的火药味浓的呛人:“我看你倒挺能呼风唤雨的,想必也不需要我为你撑伞遮挡风雪。”

“不不不,我觉得挺需要的。”谢泽拍掉肩上的雪,假装怕冷地抱住胳膊, “我现在非常需要来自霍队的爱的关怀。”

霍连山一咬牙,想说什么又忍住了,“你就没什么想对我说的?”

“嗯?说什么?”谢泽愣了下,然后想起来了,“让夜九跑了,不过我及时出来了,一分钟都没晚,你可不能公报私仇扣我工资。”

霍连山直直盯着他,“你知道我想听的不是这个。”

“啊,这样啊……”谢泽眼皮煽动了两下,继而又抬眼看向他, “在烂尾楼设下陷阱将夜九引入此地之事我事先已经和胖子、胡宴他们商量好,虽然霍队你在我意料之外地跟了过来,但计划有惊无险,也还算顺利完成——”

“也不是这个。”霍连山打断他,“这些事明天你自己和赵局交代清楚即可。”

谢泽不明所以,“那还有什么需要交待的吗?”

霍连山握紧拳头没有说话,他想起了坍塌大楼前那个身体轻薄的快要化为一缕烟气的白影,那时他特意找来了一个略通古音的外勤,那个外勤身上有天耳一族血统,虽然经过多代的人族混血特殊能力减弱了一大部分,但短距离的收听不成问题。

天耳对着谢泽站的方向将耳朵伸长成一个碗口的大小,他认真听了一会儿,然后将白影与谢泽之间的对话一句不落地转化为现代语言。最后他模仿着谢泽那悲悯之中又透着怅然的语调说道:“我啊,已经不想再一次看着你从我面前消失了。”

听完之后那天耳见霍连山脸色有异,以为谢组长又是哪里一言不合惹到了他,毕竟这二人多年不睦大家伙是有目共睹的,但霍连山没有解释什么便让他下去了。

霍连山的目光落在谢泽身后,那是那道白影最后消失的地方,“关于那个白影,你就没什么想要和我解释的?”

谢泽回答的很快:“有。”

“是什么?”霍连山回头看向他。

“其实我说了谎。” 谢泽低头抠着自己右手掌心干涸的血迹,只留给霍连山一个落着雪点的发顶,他的声音轻缓柔和,听起来就像是在怀念着什么,“在那个幻境里,我与少年时的你偶然相遇,一开始我们两个人每天都在斗嘴,像两只小鸡崽子一样吵来吵去。我们在一起很长一段时间,期间也去过很多地方,后来有一次因为我的原因害的你……消失了,此事便成了执念,将我困在幻境里。我找啊找找啊找,但是找了千百年也没有结果,再后来那个幻境里天崩地裂,我被一群NPC追杀,无奈之下跳进了地缝,接下来的事情你就知道了。”

“听起来是不是很悲催?”谢泽抬起头,牙疼似的吸了一口气,“嘶,我当时怕霍大队长听了会揍我,所以没敢说。”

霍连山不动声色地观察着他的细微表情,谢泽说话的时候视线不由自主偏向右下角,那显然是陷入回忆时一个下意识的举动,这说明他这次应该没有对自己说谎,而幻境皆由心念起,另一方面也说明那些事情确实是发生过的。

至于是发生在幻境还是过去——

他按耐住自己内心深处那股没由来的烦乱,缓缓呼气:“听了确实很想揍你,不过眼下没时间所以这笔账先记着。过来跟我走,你的手需要去医疗车那里包扎一下。”

谢泽扑闪扑闪眨了两下眼睛,怀疑眼前这个霍连山是不是假的,他问:“霍队你还欠我八百块钱记得不?”

霍连山一个眼刀飞过来:“我劝你现在最好不要惹怒我。”

“哦,好吧,就是你突然这么关心我我有点受宠若惊。”这下谢泽可以确定他不是假的了,就那个眼神里面的腾腾杀气,让他倍感亲切。他想起夜九之前故意调戏霍连山的事,于是假模假样地撑着腿: “啊,连山,我的腿好疼,你过来扶我一下。”

“……”霍连山额头青筋暴起,终于忍无可忍的直接抓着他的胳膊一把把人提起来:“要是不想早日投胎,就给我把嘴闭上!”

“好的霍队。”谢泽伸手在自己嘴上做了个拉拉链的动作。

不远处身形缩小趴在方胖子旁边的胡宴抬腿搔搔耳朵,“哦豁,老大又把鬼见愁给气炸毛了。你说这两个人一天不吵上几句心里是不是就不自在?”

可惜方胖子忙着念经没空为他答题解惑。

于是它把头扎进毛茸茸的腹部,小声自言自语道:“那看来是这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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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之泽
连载中一十月夜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