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连山谨慎地打量四周,他们现在大概在十六层的位置,依据相关标准,高度大概在五十米左右,可是抹了粗水泥的墙壁上却一反常态的潮湿异常,到处都是成片生长的苔藓,没有安装窗户的一面墙角甚至还长了一丛杂草。这栋楼采光布局也怪的很,高层不仅不干燥明亮,而且越往上光线越暗,空气中的水汽沉甸甸地落在裸露在外的皮肤上,人走在其中,仿佛是走在幽冷凄凄的黄泉路。
他拢了拢领口,呼出一口白气,视线再一次看向走在最前面的谢泽,那人一瘸一拐地走着,右手在前,那些寄生于阴暗角落里的恶灵亡魂有的浑浑噩噩的飘着,有的怨气沉重地飘过来龇牙咧嘴,但还没反应过来就被他吸进了掌心的黑雾里。
尤方小声咕哝了一句:“别人是吸尘器,你是吸鬼器。”
“你说什么?”谢泽回头问道,素日里半睁不睁的一双眼此刻漆黑无比,唯有瞳仁深处还闪着一星半点的光亮。
尤方和他视线相碰,不知为何忽然打了个寒颤: “……没、没什么。”
谢泽:“嗤,你这小妖,枉你修炼了几百年,胆比芝麻还小。”
尤方盯着他的背影,忽然想起什么似的问道:“对了老八,你上个月借我的一千块钱什么时候还给我?”
谢泽脚步恍惚顿了一下,他摸了摸口袋,“今天没带,明天还你。”
尤方:“哦,那你明天别忘了,我还等着买牛肉干呢。”
“知道了。”谢泽背对着他摆摆手。
三人经过楼梯拐角时尤方忽然落后几步慢下来,他凑到霍队旁边,刻意压低声音说道:“霍队,你觉不觉得老八他……今天有点不一样啊?”
霍连山掀起眼皮淡淡地看着他,“哦?哪里不一样?”
他有些意外,还以为尤方这个明显比别人缺心少肺的犬妖还要再等很久才能发现前面那个谢泽是个冒牌货,没想到竟比他预想的还要早一些。
“就是,”尤方禁不住握紧了手中的枪,眼神还在瞄着走在前面的那个身影,“我也说不清楚,就是感觉,你知道犬类的感觉都是很准的,而且我刚刚故意试探了一下,明明是我上次买进口肉干欠了他八百,他竟然、竟然……”
谢神棍那个抠门鬼,就刚才尤方故意反过来问的那一句,要是搁平时他早就跳起来要钱了,怎么还会那么生平气和地说知道了。
“嘘。” 霍连山拍拍他的肩,神色如常的波澜不惊,“什么都不要说,回到你刚才的位置。”
尤方好像吃了整根苦瓜,一张脸都皱在一起,他慢吞吞走到两人中间,欲哭无泪地想:前面这个还不知道是什么牛鬼蛇神了,霍队你这是坑我呢?
“谢泽”听见尤方的脚步声,嘴角噙着一抹冷笑,他右手尾指轻轻勾动了两下——那个小犬妖好像发现了,那就不能怪他了。
三人继续往上走着,“谢泽”半转过身,用只有他和尤方能听到的声音说:“小妖,你知道凡人的建筑为何没有十八层?”
尤方下意识心里一紧,露出一个僵硬的微笑:“啊,这个我倒不知道,有什么说法吗?”
“谢泽”忽然阴恻恻一笑,“因为十八层,代表着地狱恶鬼——”
他话未说完,一张张灰白泛青的脸突然从角落里探出来,还未靠近,身上浓烈的尸臭就扑鼻而来,它们挥舞着长而尖的爪子冲过来,尤方脸色惨白,“嗷呜”一声从没有护栏的楼梯上跳了下去。
“尤方!”
霍连山踢飞一只恶鬼要下去搭救,手臂却突然被“谢泽”抓住,他手中两团火球丢过去暂时逼退霍连山身后的一只恶鬼: “你先跟我走,那只小妖怎么说也有四五百年道行,没事的!”
顶着谢泽脸的夜九又一团火球丢出去,火光映出了楼下密密麻麻的一群恶鬼,霍连山看向他的眼神一冷,嘴上却说道:“往哪儿走?”
“往上跑!”
霍连山跟着他一路向上跑,越往上周围飘动的亡灵就越多,夜九将它们吸收之后手里的黑雾愈发浓郁,最后带着霍连山在一间还留着建筑残渣的地方停下。
“这里就是那个东西所在之地。”他贴着墙根,对霍连山快速说道:“这栋楼里面生着一条魇蛇,它守着一颗魇珠,魇珠可以吸引亡灵魂魄,外面那些就是它故意引来圈养的食物。”
霍连山问: “那些恶鬼也是?”
夜九迅速点头:“对,它们算是守卫。”
他示意霍连山朝卧室墙角看去,那里漆黑一片,但有什么东西在动,反射着金属色的光点。他指尖燃起一簇细小的火苗,就着这微弱的光线霍连山看清了角落里的东西,不禁瞳孔剧烈一缩——
那是一条通体漆黑的巨蛇,正盘着身体像是在冬眠,蛇身扭动间可以看到它身下有一颗散发着萤白光芒的蛋形珠,大概有成人拳头大小。
夜九将火苗熄灭,眼珠子轻微转了一圈,低声说:“这里风水奇差,五行属阴,正是魇蛇喜欢的地方,魇蛇以魂为食,它窝在这里几十年了,期间不知道害了多少人。等下我把魇蛇引开,你趁机把魇珠拿走,这里的引魂阵自然就破了,楼下那群恶鬼没了约束也就不足为惧,然后我们在顶楼汇合,再去救那小妖。”
霍连山摸向后腰的手不动声色收回来,“没问题。”
夜九见他没有一丝怀疑,在心底嗤笑了一声,心说:这招我几千年前就用过,那个时候你和夜泽一下子就知道我是假的,没想到现在骗了你半天你都没发现,看来你们这对狗男男现在感情也不怎么样嘛?等你帮我拿到了魇珠我就把你丢下去喂恶鬼!
他心里得意,一个闪身进了魇蛇所在的房间,左手一团火球扔过去将魇蛇惊醒,魇蛇弓起蛇身吐着蛇信看向他,他嚣张的又几团火球砸过去,接着右手中重新聚起球状黑雾在手里掂了掂:“想吃吗?想吃就过来追我呀!”
亡灵魂魄聚成的黑雾在魇蛇眼里比什么都要具有诱惑力,它果断爬起来追着夜九离去。霍连山趁机走过去伸手去拿魇珠,但手伸到一半又停了下来,“啧”了一声,嫌弃地改用手帕把它包住后才塞进怀里。
刚进烂尾楼时谢泽告诉他让他去顶楼,现在那个假谢泽也让他去顶楼,霍连山略一思虑,脚步不停地从另一侧楼梯往顶楼奔去。
可能是因为身上带着魇珠的关系,他这一路并未遇到什么魑魅魍魉,倒是出乎意料的顺利。
约莫等了几分钟,夜九也急匆匆的上来了,他见霍连山两手空空,问道:“魇珠呢?给我。”
霍连山身形未动,“你要这个干什么?”
夜九急道:“我自有我的用处,快给我,那犬妖还在下面等着我们去救呢!”
他眼神在霍连山身上转了一圈,发现胸口那里微微鼓起一块,忽然柔弱的一扶墙:“啊,连山,我的腿好疼,你过来扶我一下。”
夜九说完见霍连山面色一僵像是在紧张,抱着腿装的更加卖力,霍连山果然中计走了过来,他心里冷哼:果然还是见不得老相好受苦。
他右手别在身后聚起黑雾,准备借着霍连山俯身凑过来的一瞬先把他的生魂给拘了,没想到胸口突然一热——
他低下头,错愕地看着胸前卡着的一枚子弹,一句不知道是哪个亡魂记忆里的话脱口而出:“连山,你这是干什么?你不爱我了吗?”
霍连山终于忍无可忍地眉心一皱:“别用他的脸说这种恶心话!”
“嘻嘻,” 夜九见事迹败露,右手猛地向前一挥同时纵身后退:“你是什么时候发现的?我哪里装的不像?”
霍连山也疾步向后退去,“你伪装的很像,尤其是他那种十分欠扁的样子。”
夜九头一歪,这个动作放在孩童身上叫做可爱,可放在他现在那张阴沉鬼气的谢泽脸上就怎么看怎么诡异古怪:“那你怎么知道我不是他的?”
霍连山面无表情道:“我想说很久了,你的普通话真的很烂。”
夜九:“……”
妈的,这能怪谁?!他进了这栋楼之后才发现自己被夜泽骗了,夜泽先是利用蛇类天敌鸷鸟把自己驱赶到这里,之后又借用魇蛇的引魂阵把他困住,他到处东躲西藏,好不容易有人进来了,还他老子的是夜泽的姘头和朋友,他若不伪装成夜泽的模样骗他们,自己一个人根本拿不到魇珠好吗!
他把卡在胸前的子弹凌空“抓”出来,五指成爪袭向霍连山:“把魇珠给我,我就让你和夜泽死在一块!”
“那真是不好意思了,我一点也不想和他死在一起。”霍连山闪身躲开,紧接着把怀着魇珠用力向一个方向抛去:“接着!”
“啧啧啧,霍大队长真是无情,这个提议多好啊,生不能同床共衾,死亦同茔而眠~”
一道带着悠悠然笑意的嗓音自夜九身后响起,谢泽左肩扛着自己的石膏模子,右手向上一伸将魇珠稳稳抓在手里。
霍连山挑眉,嘲弄道:“不继续装瘸了?”
谢泽对他露出一口整齐白牙的微笑:“哎呀这不是有人替我装了半天吗?怎么样,是不是装的很辛苦?”
后半句话是对着夜九说的,夜九一看见谢泽就仇人见面分外眼红,他周身刮起妖风,向谢泽狂卷而去:“你们两个狗男男别在我面前打情骂俏!把魇珠给我!”
谢泽一边躲一边见缝插针的发挥自己的三寸不烂之舌:“啧啧啧,单身狗果然不是好惹的。”
夜九在这栋楼里吞了那么多亡魂,它们的记忆也在他的脑子里过了一遍,所以才有底气说着现代话去诓骗霍连山他们,他在那些记忆里搜寻,明白单身狗是什么意思后差点气的吐血三升。
他追着谢泽,但是这厮左闪右躲泥鳅一样滑不溜手,于是改为去追杀在一边看戏的霍连山:“夜泽我这就把你的姘头杀了,看你这次怎么复活他!”
霍连山躲开他的一击,禁不住疑虑重重,就目前情况看来,假谢泽应该是恶蛟所化,他和谢泽之间一定是旧相识,且关系非同寻常。而听恶蛟的口吻,自己之前似乎也和谢泽关系匪浅?
见夜九一直追着霍连山,谢泽对着他喊道:“喂,你的魇珠不要了吗?”
夜九又回头看向他,眼神凶狠的恨不得食其肉啖其骨。
谢泽把散发着柔和白光的魇珠在手里掂了掂:“想要吗?想要就过来追我呀!”
霍连山:“……”
他敢十分肯定,这两个人即使没有什么关系,八百年前也一定是一家。
谢泽把夜九引至外面更空旷之处,拿起石膏模像打高尔夫一样对着魇珠用力一挥:“接好咯!”
魇珠飞向高空,眼看就要撞到墙壁摔的粉碎,夜九立即变回原身把它叼在嘴里,谁知还没来得及得意,嘴里猝然剧痛,贴着驱邪符的魇珠“嘭”地爆开,炸的他满脸血肉模糊。
“夜——泽!”
夜九狂怒,身形陡然暴涨,水泥钢筋板搭建的楼层吃不住如此沉重的重量跟着裂开,谢泽暗道一声“不好”,朝着霍连山的方向吼道:“分开跑!”
霍连山扶额:他就知道,这厮一出现准没好事!